“嘿 这家伙依然坚挺”| 便条集 于坚近作 系列三

2018-04-10 12:24 编辑:尤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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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于坚

便条集



554


夏天的草地

丰满 茂密 肥沃

等着我去踩它

约定俗成 谁都可以踩

赤脚却是一件麻烦的事

得经过父亲和校长批准

但我会脱掉这肮脏的皮鞋

从止步 迟疑 试探 逃跑

到坚定不移 不想弄痛你呀

我的原野



555


杨黎新出的诗集叫做

《五个红苹果》 第一个

是握在左手的红苹果

如果将它切成两半 并排放

那就像苹果的乳房 确实很像

第二个是握在右手的红苹果

1985年冬天 为了得到一条苹果牌

牛仔裤 把自己的臀绷成两瓣苹果

我偷越国境 从德宏州去缅甸

路上要经过苹果园 里面的苹果

不只五个 我摘下一个 天就黑了

第三个是滚动着的红苹果

第四个和第五个 已向黑暗转身

还是不是苹果? 谁拿得下五个

只有杨黎



598


它被抛弃在废墟里

皮肤发灰 牙齿浑浊

我路过废墟时发现这只玩具大象

被谁家的小孩扔了

继续着大象的应有之义

笨重的 丑陋的 缓慢的

也是可以玩于股掌之间的



599


在公共汽车站找个椅子坐下

骄阳压境时 这位置正好是一片阴影

凉爽于公众 不记得我曾预订



600


我决定向那位不认识的姑娘微笑

她抱着一篮子鲜花 不是给我的

我知道 这些露水属于另一个幸福的人

只因为她的胸前凸出着一个花园

在明眸皓齿的照耀下 仿佛大地的骨朵们

就是在这儿培育的 我朝她微笑

依照白族地方风俗 我的笑容有点唐突

但不邪恶 这个早晨 直射的阳光

折射的阳光 都在照耀她



601


旋转木马停了

雨还在下

几个刚刚长大的少年

抱着头跑进雨中



602


黑暗的土地

他们挖了又挖

还是兜着一袋又一袋土豆

还是长不出石头



603


这是美好的一天

美好的食物

美好的朋友

美好的光芒

这是美好的一天

我承认我更胖了

美好的一天

万物充实饱满

圆滚滚地

在微风中彼此拍打着肚皮



604


话筒又不响啦

他使劲拍它的头

要说的话正从胸腔涌向舌尖

语流在电阻的大坝后面淤积

抓狂 结巴 啸叫 最后哑掉

他没有拍他自己的喉结

他拍打着话筒

就像汪洋大海上的溺水者

拍打着一截黑暗的漂木



605


又轮到他发言 再次握着麦克风扳弄

还是不知道这小玩意儿的开关在哪儿

他总是找不到ON和OFF

他已经说了那么多话

那么多长篇大论

他无数次地滔滔不绝

他总是找不到开关

找不到开关



610


接到一个来电

声音说 晓不晓得我是哪个?

不晓得!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

——挂掉 后来想了想

是不是主席打来的

有点儿后怕



611


送水工来了 手腕上的肌肉鼓着

低头扛着塑料桶 透明 看不出里面

是山上汲取的水 喘着粗气走上台阶

似乎扛在他肩上的是水的含义 

比水还重 老师们曾经一堂课

又一堂课 将这个意思向孩子们灌输

教育学 像他送来水一样年轻

当他离去时 我马上接出一杯喝下

真理在我的口中获得了质感 

得救般地冰凉 有点涩



612


玉兰树光明磊落

一只鸟飞来

停在99朵花之间

春天的数学

只等着诗歌学会计算



613


她对他说

这是什么树呀

走 去躲躲雨吧



614


女士无名指上的戒指

就像一滴

“自天而降的雨珠”

干了 在我形容之后



615


总是把上帝想像成一位

地下组织负责人

有一天他会接见我

电梯门打开 走进来

穿着便装 打着绑腿

腰上系着一根只发给政委的皮带

一起去10楼 拍拍我的肩膀

递上一只古巴雪茄 说:

受苦了 同志



616


这男子手臂上青筋毕露

就像从铁路局取出的一截钢轨

力度不弱 质地更柔软 会弯曲 

毛茸茸地似乎因不合格而被废弃

背在后面 握着一根长棍面包 

焦黄色 与他的年纪 有着某种近似

异常地香呀 在日耳曼大街

不由自主 我跟着这个面包

走了几步 直到他进了教堂



617


被包装在一种伪善的设计里

印着金边 商标用了罗马字母

狡猾地隐喻 这不仅是巧克力

还是一枚徽章 上帝的信物

撕去这层便宜的纸 取出小零食

毫不怜惜地咬碎 我是虔诚的

巧克力信徒



618


掉在人行道上 令我驻足

哪儿来的 这鸟羽

天空灰色的别针

这是我们吐痰 弃物 迷路

越走越远 越陷越深的地方

就像一次完美的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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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正道转入公园的灌木丛

一丛野蔷薇后面有片荒滩

原始地 从未被园丁整理过

阴森森 谁抛进来一个酒瓶

这空隙仅我与它来自文明

商标早被雨水撕掉

玻璃在暮色中闪着幽光

我来小解 姓名也是毫无用处

草草了事 担心着被命名者窥见

它倒镇定 像某个尚未醒来的酒鬼

横躺着 等着再次被灌满



620


花朵爬向光明

树叶在春天的肋骨间发亮

如果我有一辆马车



701


藏人此称

毕业后在报社工作

昨天 二〇一五年四月四日

星期六来信

已经辞职

要到拉萨去了

此称投奔拉萨去了

跟着白云 老鹰 香客

从此杳无音信



702


只记得我曾在梦中低语

就像秋天沼泽上的水泡

我听到嘣咚 嘣咚 蹦蹦咚咚

豹语或者蛙语

那是有意思的

非常有意思

我记得那些意思

只是无法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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