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魁夷:不懂哲学的画家不是好散文家
2018-07-09 20:35 编辑:叶代云
5月6日是日本画家、散文家东山魁夷的忌日,这位日本画坛的国宝级人物同时也是一位散文大师,而充盈于文、画之间的是哲思、哲理、哲趣。中译本中,唐月梅、林少华的译文古雅素朴,皆为上乘。
东山魁夷原名新吉,画号魁夷,1908年7月生于横滨,1931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1934年留学德国柏林大学哲学系,攻读美术史。1999年5月6日逝世。代表画作有《京洛四季组画》、《冬日三乐章》、《光昏》、《唐招提寺壁画》,散文代表作《听泉》、《和风景的对话》、《探求日本的美》等。曾获第一回日本画院展一等奖、日本艺术院奖、文化勋章和每日艺术大奖等奖项。
东山魁夷是日本二战后最负盛名的风景画画家,对日本当代绘画艺术的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与平山郁大、高山辰雄并称日本当代画坛的“三座大山”。因为强调创作是“通过每个人的眼睛而获得的心灵的感知”,又被称作“日本心象风景画家”。同时他又是杰出的散文家,文笔细腻,意境优美,亲近自然,富有禅意,与川端康成并称为日本散文文坛双壁。
东山魁夷与川端康成不仅是人生挚友,而且是追求日本传统美学中古典情调的同道。川端康成曾评价他:“作为一位日本画家,一位风景画家,他自觉服从命运的安排,阐明了自己对日本的美的认识。一方面把旅行当作人生,当作艺术,把流转无常看成人类的命运;另一方面又将孤独与忧愁埋在心底,对万物抱着肯定的意志,并努力加以贯彻,经常从自然中获取新鲜的感受,始终生活在谦虚诚实的情爱之中。”(《美的情愫》附录)
对话风景,救赎心灵
东山魁夷的家庭环境与艺术无缘,祖父在明治维新前来到江户谋生,父亲后来在横滨从商,但大环境的恶化让他的家境中落,少年东山魁夷十分希望得到画坛的认可,以证明自己的理想。他四处写生,积极参加日本美术展,然而其绘画生涯的早期颇多坎坷,直到39岁时画作《残照》在全国画展上获奖,他才正式建立了画坛地位。
《残照》
东山魁夷的美学是和自然紧密相连的,战火中自然之美的巨大触动改变了他之后的创作道路。二战期间日本风雨飘摇,东山魁夷应征入伍,父亲因为肺心病而突然辞世,抛下身患重病的母亲、弟弟。一次行军至熊本城时,他登上天守阁楼的遗迹,远眺雄伟的阿苏火山和山脚下碧绿的森林。原本再平凡不过的风景却给心灵满目疮痍的东山魁夷巨大的感动,他在《旅之环:自传抄》中提到那难以忘怀的感触:
说起来,这都是些平凡的景致,平时看到而不留意的风光。而现在看起来却那么美,是我看到生命的光辉吗?是不是因为以前对生命没有紧迫感,所以自然的反映中捕捉这种光辉的感觉很迟钝。正是展览会啦、名声之类的东西妨碍我发现大自然真正的美。一定是没有以一颗纯真的心灵去观察自然。
李泽厚曾指出,与西方文化追求永恒相对应,中、日文化都极其感慨世事多变,人生无常。但中国人是重生安死的,而日本人则是惜生崇死。战火中感受的天地大美让东山魁夷悟透生死,成了他艺术道路上前行的动力。他的文字能印证这一点:“倘若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二者的巧合不会引起任何感动。花儿由于其可能凋谢才更显示出生命的光辉。在感到花儿美好的心灵深处,我们一定会在无意识中不由得彼此珍惜自己的生命,感到在茫茫世界的短暂生存期间能有缘相遇的喜悦。”
长寿的东山魁夷几乎见证了日本二十世纪的沧桑,他目睹了战争对人心灵和肉体的摧残,也痛感战后恢复期精神的虚无和彷徨。战后经济的迅猛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但一同到来的还有自然环境的破坏和消费社会的空虚,他看到生活在现代文明下的人们非但没有获得心灵的自由和解放,反而逐渐在物质世界中迷失,成为“单向度的人”。东山魁夷曾警告道:“人类在快、再快的呼喊声中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悬崖。”当自然失去其神圣性,自然赋予人的精神意蕴也就随之消失殆尽。当工业设施侵占了原始绿地,当人们对城市与自然景色的分别麻木不仁时,也意味着人对自然审美的终结。所以亲近自然成了东山魁夷自救、渡人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周游各地写生是一种生活方式,即便在年过七旬之后,他仍时常往返于欧美、亚洲各国举办展览、旅游写生。
哲心诗意,文画双绝
十八世纪德国著名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认为,哲学活动的本质是精神还乡,凡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精神家园的活动皆可称之为哲学。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说,画作和散文中渗透出对日本之美永不停歇的追寻便是东山魁夷的哲学。旅欧期间,出于对音乐和歌剧的热爱,他落脚德国,在西方古典哲学和古典美术的滋养下,东山魁夷形成了日后创作中的深刻哲理底蕴。
此时的日本画坛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冲击,莫奈、毕加索、凡高等人的画作风靡一时,艺术家的视线重新转向日本美的传统,试图从古典美中寻求日本画现代化的生机。东山魁夷大胆运用西洋画的表现手法改进日本画,以写实的眼光捕捉日本情调之美,使日本画在保持平面性的同时,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宵樱、残照、秋翳、青响……凝结为自然的魄力:万物有灵且美。
东山魁夷的风景画
如果要用一条精神线索来梳理东山魁夷的艺术道路,那答案或许是“探索日本之美”。在散文集《探索日本之美》的前言中,他写道:“这些作品,是在我作隔扇画时,探索日本美的精神进一步昂扬的时期产生的。由于各篇作品都是用这样的心境贯穿起来的,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书名。”学者郭勇健的《日本之美——东山魁夷绘画艺术研究》试图提炼东山魁夷画作之中的“日本之美”,他找到的关键词有:乡愁、象征、无常、感受性、单纯化、装饰性、对称、映像。若用昆德拉式的表达,这些关键词可视为东山魁夷绘画艺术的“存在编码”,只有领悟了画作背后这些蕴含哲学意味的语汇,才有可能读出他看似简单的作品的画外之音。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是晚唐人司空图在《诗品》论“含蓄”时说的,他说:“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这话用来评价东山魁夷的画也恰如其分,他的画元素简约,画面结构通常一扫便知,不同于江户浮世绘强烈的色彩感,也不似西方油画的琳琅满目,简单的色彩运用孕育着丰富的明暗层次变化,隐隐约约传达着某种关于自然的宗教情怀,让人看后,留下似懂非懂却又难以磨灭的印象,梦幻般的哀愁与静谧之下是涌动的希望与救赎。他的风景画中没有人物,却能感受到对生命深沉的激情,凝聚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哲思。处处关心人的境况,画中却无人,他在《六支彩笔》中说:“我喜欢描绘的并不是人迹未到的景观,而多是随处散发人间气息的地方。但是,在我的风景中可以说几乎不出现人。其理由在于,我所描绘的是作为人心象征的风景,风景本身述说着人心,没有对人的感动,也就不会有对自然的感动。”
东山魁梧的艺术境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维,这位诗佛也是诗画俱佳,钱穆说摩诘诗之妙在于王维对宇宙人生抱有一番看法,虽没有写出来,但情景却尽已在纸上。苏轼赞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山魁夷亦让人有同感,十四卷本《东山魁夷的世界》是他的诗文全集,他根据文字的意境和装帧设计配以适当的绘画。先读文后看画,文在画中,言犹未尽;先看画后读文,画随文彰,回味无穷。文与画共享一个灵魂,散发出同样魅力,浑然一体。
《东山魁夷的世界》
一衣带水,结缘中国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赠送给毛泽东的礼物之一便是东山魁夷的《春晓》。
《春晓》
1976年,在绘制日本奈良招提寺障壁画时,东山魁夷提出要加入中国的风景,为此专程来到中国写生,最终将黄山和桂林的美景永远留在了日本唐招提寺的壁画上。中国之行使他走进了中国水墨画的世界。他以中国风景为对象所作的画,几乎都是采用水墨。
2002年,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东山须美夫人将东山魁夷的50幅石版画代表作赠送给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他的散文也逐渐为国人所熟知,《一片树叶》成为2002年高考北京卷的现代文阅读题,《我们的风景》收录在人教版9年级上册、鄂教版9年级上册的教科书中,《听泉》及20张画作收录在长春版9年级下语文教科书中。
(实习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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