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慈欣获得雨果奖谈中国人的原创性思想贡献

　　刘慈欣的《三体》获得了2015年度的雨果奖，同时也是第一步翻译作品能够在美国得到这个世界科幻文学的最高奖项。固然高行健、莫言已经先后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但刘慈欣的意义在于，中国作家终于能够与世界潮流同步思考人类的命运，从现代性的角度为全世界贡献思想与价值观，而不再局限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样一种乡土命题。

　　以我有限的阅读，《三体》大概是全球范围近半个世纪以来第一部严肃思考人类文明与外星文明发生冲突的科幻小说。此前，要么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级外星文明把人类的命运玩弄于掌股之上，如《2001年漫游太空》、《时间回旋》，要么是人类沙文主义对宇宙空间包括可能存在的外星生命的碾压式推进，如《基地》系列、《海伯利安》系列。大师级的作品中，只有《安德的游戏》与《三体》一样，涉及人类与异质外星文明的平等互动——我认为双方能够拉开架式打一仗而不是一方秒杀另一方这已经是平等互动。但是《安德的游戏》把人类的命运诉诸一个少年的天才与灵感，其在严肃性上是无法与牵动全人类、跨越几百年的三体式总体战相比的。我们写文章的人都知道，这种宏大的架构和严肃的思考，不管它是科幻小说还是其他文学形式，它所体现的作者的野心和元气十足，是非常值得羡慕和敬佩的，也不是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能够经常遇到的。在科幻领域，或许只有刘慈欣有资格成为阿西莫夫的继承人，目前来看可能是惟一的继承人。随着《三体》后两部英译本的陆续出版，明年或者后年或许刘慈欣依然是雨果奖和星云奖的呼声最高的角逐者之一，而历史上只有《安德的游戏》的作者曾经连续两年获奖，阿西莫夫都没有过。

　　上文提到“以我有限的阅读”，其实那是谦虚，这几年我几乎读遍了过去几十年全世界最好的科幻小说，以至于现在需要放慢阅读速度，否则再过两年很可能就没东西可读了。我觉得我有资格去评价刘慈欣和《三体》在世界科幻文学中的地位。

　　刘慈欣的思想是极具原创性和侵略性的。《三体》里边固然颇有不少向前辈致敬的构思与桥段，但其思考主体具有极高的原创性，例如黑暗森林、降维攻击。这是刘慈欣能够从小众的科幻世界出发，席卷国内高科技领域、进而深入普罗大众的最重要原因。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我还从没见过一部文学作品，而且它是一部科幻作品，能够在短时间内对整个社会形成巨大的冲击和启发。特别是在娱乐至死的年代，我想，人们对于高度原创性思想的需求并没有泯灭，它需要刘慈欣式的刺激，按今天的话说就是“脑洞”。

（电影版《三体》曝光的首批剧照，冯绍峰饰演男主角汪淼）

　　我想很多人都有这种念头，中国在世界工厂之后，是不是应该可以给世界贡献一些精神价值和思想价值了，可以和我们的现实地位相匹配。无疑，即便今天，中国人为人类所贡献的精神价值的份额，还是远远无法与GDP所占的份额相比。那么，我们怎样提升精神价值和思想价值的贡献份额呢，怎样在精神领域做出足够的原创性和侵略性呢，或许刘慈欣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很少有思想可以揪着自己的头发飞向天空，更不要说被全世界认同。刘慈欣的幸运在于，他的思想刚好对当下国内发生的事情给出了恰当的解释或者隐喻。例如降维攻击，为什么会被高科技大佬们反复引用，是因为用免费去冲击传统的收费业务，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竞争，恰好是过去几年国内正在发生的事情。甚至他的黑暗森林理论，也非常贴合巨头们的防卫性投资与竞争战略。总是有现实的需求，或者现实发生了，然后有思想家把它提升到文学和理论的高度。在这个意义上，刘慈欣不仅代表着中国科幻文学的高度，其实也代表了整个中国文学的高度，因此他的贡献和影响力也就远远超出了科幻领域。进一步说，如果刘慈欣真的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中国的竞争体制和商业模式，那么他贡献给全世界的思想价值恐怕还远远没有达到顶峰，而雨果奖也许只是个开始，因为商业模式的颠覆和创新正在全世界范围内同步展开，我们可以想象如果Uber爱好者们聚会谈论《三体》会是什么情况。

　　落后社会当然也能够贡献原创思想并且极具侵略性，例如甘地和毛泽东，甚至包括发明“超限战”的乔良。但是当一个社会逐渐赶上并同步世界潮流，它所能够贡献的思想价值和精神价值，必然来自这个社会在物质建设和体制创新上的支持，同时有一些人成为代言人。过去几十年中间，中国由于闷头发展而无法形成原创思想体系，很多时候它的代言人甚至只能是外国人，从基辛格到“北京宣言”（一种要让自行车不倒就必须不断往前骑的发展理论，甚至有点像《三体》里的维德，前进前进，用不断的高速奔跑去掩盖和消除一切的现实不可能性）的发明者。但是，中国人贡献原创思想和自我代言的年代可能已经不远了。

　　而刘慈欣将成为先驱者，但愿。

　　（编辑：葛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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