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寂寞吗

2018-07-10 16:49 编辑:衡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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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东方出版社2014年6月

  寂寞吗?

  “你寂寞吗,精神上的孤寂可不是对牢一棵树尖叫那么简单呢”,什么人的读者写什么样的信,如此读者的信叫人莞尔。

  是我寂寞,世上没有不寂寞的写作人,性不喜热闹,故从来觉得寂寞,这同有无家庭,以及住在地球哪一个角落毫无关系。

  不,我不寂寞,每天都有固定工作量要赶着完成,与出版社及报馆密切联络,书报杂志都来不及看,只能匆匆翻阅,家里杂务琐事多得好比枷锁,忙出头绪来已经日落西山。

  况且,自问非常适应环境,生活十分简单,只要晚上睡得好,白天可静静写稿,提供明报明周,作精神食粮,即可。

  想到兄弟姐妹如蒲公英的种子般各散四方,当然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泪下,寂寞得几乎没痛哭。

  可是一收到明周,一看标题,哗,天下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都不像真的,这敢情是一个卡通世界,立刻拆阅,又浑忘一切矣。

  衰友、损友、猪朋狗友、酒肉朋友不在身边,好不寂寞,不过读者不离不弃,也足可以慰寂寥。

  不老

  不老也可怕。

  似贾母同凤姐说:大家都死了,只剩我同你两个老妖精活着,又有什么味道。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生老与病死。

  友侪中许多心不老,活泼天真。想老爸那一代,二十岁已做第三任父亲,生活担子就压老了人。社会富庶,生活较为纵容,自然可维持一颗长春的心。

  长期研究所得,坐办公厅的人快老,一超过五年朝九晚五生活,立竿见影。干艺术工作的人,特别不老,行内老顽童之多,早成美谈。

  心情好,老得慢,性情劣,老得速。不过人不可能不老,也无必要不老。否则一声蔡叔叔,数十年老友泡了汤,代价太大。

  虽略比一般女性不怕老,一日听见出版社某生前来说:“……你在五十年代写的那篇小说——”也不禁跳起来怪叫,“您老干吗不说是二十年代的作品,嗄,嗄,嗄?岂非更好,有资格去康桥追徐志摩哩。”

  由此可知还是忌讳老,还是希望不老。

  再说没用,这是自然定律,水到摄氏零度自然结冰,人到四十便是中年。

  不幸

  很不幸,人类活着的时候,都拥有一具肉身,换句话说,人人有形有色有相,而生活在世,必须服侍躯壳的衣食住行,是以必定有一个基本开销,所以我们要辛劳工作,换取酬劳,追求安定的生活。

  一个人,若长期不计较收入,并不代表他品格清高,他像其余世人一样,非消费不可,若每月只有千儿八百收入而不在乎,只得一个结论:他是个幸运儿,他已成功地把大部分账单转嫁到别人头上。

  那些别人,可能是他父母,或许是他配偶,甚至是朋友,正在劳碌地支付那幸运儿的生活费用。

  相反地营营役役,为家人谋求更舒适的生活,亦并非庸俗;只有最实际的父母才可以让孩子穿戴整齐乘飞机由此岸抵达彼岸读斯坦福大学练小提琴做清丽脱俗的读书人。

  家境欠佳,十七八岁便出来打工,朝九晚五受上司呵斥同事排挤,气质自然大差。

  社会势利,变相推崇不劳而获,下次访问清高人士的时候,请略煞风景,问一声,阁下上一次付房租缴电费买白米及卫生纸是什么时候。

  他不是不食烟火,他只不过吃得技巧。

  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的精力,倘若可以搬迁到今日来,多么好!

  可惜浪掷一切,没有好好加以利用,老大徒悲伤。

  那时不过日日泡饮冰室,看七千次《荡母痴儿》,耳朵贴在无线电上听《爱我温柔》,坐电车从筲箕湾看风景到上环,浅水湾上晒太阳,以及投稿。

  噫,咦,回忆起来,倒也并不赖,完全像退休后的理想生活。

  一次在电视上看林黛的《不了情》,她与男朋友驾车上山顶谈心,小小的跑车,美丽的薄扶林水塘,激发起年轻时候点滴,那正是当年最受欢迎的旅游地点。

  愿望特别多,感情特别丰富,动不动谈到理想,都认为在天空飞翔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中年人之所以猥琐,乃是因为他们不争气的缘故。是不是?每个人都曾经年轻过。

  还有,都无端端觉得寂寞,找不到朋友,没有人了解,与父母有代沟,老师没道理,同学幼稚。

  全体视死如归,一个个都有被控游荡之机会。

  摸索、学习、犯错、学乖、跌倒、爬起、再接再厉、再错、再挣扎,忽然年轻的时代已经不再。

  你年轻的时候过得好不好?

  文章节选自亦舒《随意》,东方出版社2014年6月

  (编辑: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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