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颖:瞧,这个女人
2018-07-14 18:29 编辑:步紫寒
在其长篇《上东城晚宴》里,作家唐颖倾全力描绘了一段虽不刻骨铭心、但又余音袅袅的恋情,展示了它从萌生、繁盛到陨灭的全过程。出没于纽约华人社交圈中的剧作家里约虽青春韶华已逝,但仍是个骚动、不安分的女子。在一次夜宴上她不经意间成了红极一时的艺术家“于连”的猎物。细究之下,这是一场游戏意味颇浓的情色博弈。已经离异的里约明知不会有通向明媒正娶光明大道的结局,还是你情我愿地上了钩,与对方陷入了一场色香味俱全的热恋。当男女双方的荷尔蒙在大火中挥发殆尽后,她不无哀怨地缩回到自己的盔甲背后。作家尽管为她设置了一个颇富温情的结局,再度结婚成家、相夫教子的里约与旧情人重逢,心中虽泛漾起些许涟漪,但那场曾经呼啸而来的恋情毕竟已成前朝旧事,寄寓在她心中,成为祭奠、缅怀的养料。
洞悉世情的人或许会对里约投以嘲笑鄙视的目光,明知没有好的结局,何必将自己的身心搭上,飞蛾扑火般投入其间?然而人并不是僵硬的理性机器,不是大数据的承载器,面对诱惑,经常难以自持。有句拉丁谚语透彻地触及了人性深处的这一弱点(也是可爱的优点):“即便神也无法在爱的同时保持睿智。”纵观唐颖的诸多作品,《上东城晚宴》中的里约并不是唐颖全新的人物创造,她是作家多年来创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中的一位。其实,再伟大的作家也并非全能,他们作品中的人物虽经演变,但其内核仍一以贯之——托尔斯泰虽写下了众多的篇什,但其小说中的核心人物便源自处女作《童年》中的尼卡连柯,一个衣食无忧、敏感多情、耽于自我反省的主人公。这一“忏悔的贵族”历经演化,最后定格在《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身上。
在其早年所写的 《随波逐流》《理性之年》《瞬间之旅》等中篇小说里,刻上了唐颖个人独特烙印的女主人公已悄然萌蘖、生长,一步步趋于骨肉丰满。阿兔、舒欢、楚红等人虽遭际不一,但内心深处并不是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她们暗地里对男女间的情感关系有着极高的企盼,但常因外界或内在的障碍功亏一篑。“散漫迷惘的双眸”成了她们的标配,在世人眼里或多或少显得有些作,也让温柔的好男人惶恐失措。问世于新世纪初的《阿飞街女生》堪称是唐颖对同代人青春记忆的一次集中书写,它以米真真、章霏、郁芳、子晨、浩淼等人波澜迭起的情史以及相互间欲说还休的纠葛,为青春奏响了一曲深情款款的多声部挽歌。这异乎寻常的一代人,他们成长的年代与风云变幻、波诡云谲的大历史重合,清教主义的氛围使这群生活在昔日十里洋场法租界的少男少女们的欲望难以寻觅到发泄的合适途径。岁月流逝,他们各奔东西,人到中年之际,他们又在大洋彼岸追怀、并试图重续未了的情缘。他们的肉身到了新大陆,但心灵依旧滞留在阿飞街上。它是他们永远无法抛弃的、独一无二的家园,也织成了一道厚实的茧膜,将他们牢牢囚禁其间,粘连其上,消弭他们的意志,使他们无法迈入新的世界。
稍后写就的《初夜》在主题上与《阿飞街女生》一脉相承,线索更加集中,可视为后者的延展与变奏。从书的标题不难发现,作者着力渲染初次性爱对男女主人公阿三、蝶来日后生活的难以抹杀的巨大影响。初夜的对象也许并不是天作之合,也许并不适合终身陪伴,但在那个禁欲主义还大行其道的年代,它的意义被大大高估。数十年后,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两人仍是魂牵梦萦,藕断丝连。值得称道的是,唐颖并不是塞给读者一个廉价的大团圆结局,有情人并没有就此成眷属,他们依旧天各一方。一旦相聚在一起,身上突起的毛刺会将对方戳得体无完肤,直至落荒而逃。在作者叙写的青春期滞后的情爱故事中,人性的复杂性和幽暗面纤毫毕现,虽然它们显得过于沉重,并且即便在当事人意乱情迷之际也缺乏青春生命飞翔的轻盈与绚烂,而读者也会长久沉浸在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喟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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