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昱宁《八部半》: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

2018-11-06 18:26 编辑:任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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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部半》是黄昱宁的第一部小说集,共8又1/2部作品,《呼叫转移》《三岔口》《水》《你或植物》《幸福触手可及》《水星很忙》等6部现实题材作品聚焦新媒体时代“魔都”新中产和新移民的情感百态,《千里走单骑》《文学病人》2部科幻题材作品,想象与人工智能共生的奇幻未来,非虚构作品《海外关系》是作者的家族史。一部小说集勾连起上海的前世今生、未来。


  
8月18日晚,思南文学之家,《八部半》分享会


  一、中产男女的情感袪魅


  在《八部半》的虚构故事王国中,作者让被征用最多、资源近乎枯竭的爱情类型破茧重生。日光之下无新事,在老故事中新男女在认真地花样挣扎。


  《呼叫转移》是一个充满妙想的电信诈骗故事,男导演冯树趁妻子在美国坐“移民监”时和学生萧萧婚外恋,妻子归来,冯树把萧萧拉黑。“骗子”作为媒介让“消失的爱人”“恢复”联系。萧萧吞了文艺之毒,被爱情蒙蔽双眼,冯树拥有知识和权力,是头号玩家,胜败不言自明。萧萧怀孕,冯树希望她开出条件,打掉孩子后,桥归桥路归路。然而转战家庭,因经济物质层面“寄妻篱下”和自身混乱的情感关系,面对妻子和投资商的打情骂俏,也只能恼羞成怒地爆粗口。在这复杂的情感关系中,每个人都得到着,失去着,但没有胜利者。


  《三岔口》描写一对中产夫妇,妻子J是情感专栏作家,丈夫K害怕J的审视分析,拒斥到“交不出作业”。K英雄救L,陷入公司的圈套,被礼貌劝辞。L奉行不拖不欠的游戏规则,想通过性的方式补偿。K失业后表现失常,J怀疑他出轨同事,步步侦查,寻找证据。她跟踪丈夫到宾馆,并拍下“罪证”。当K收到J发来的他和L所在宾馆房间的照片时,在平静中爆发成不可抗拒的叛逆——K“一跃而起”把L抱到J视线可及的阳台,让她“看清楚”,过成模板的日子忽然失控。在阳台这个大舞台上,K是一个卖力表演的演员。我先鼓掌!


  《幸福触手可及》中萧穑和钱嘉义是即将进入婚姻殿堂的情侣,他们之间有靠她的勉力配合与他的仁至义尽都不足以弥合的距离,她是孤独的。广告强行洗脑的触手可及的幸福也有卖家秀和买家秀之分。萧穑在全国会展师培训团偶遇的谭鲁周便是一个愿意弄假成真的人,煮方便面一定要配和包装上一样的菜。两人在异国地铁上共度了一个有魔力的下午,但在衡量犹疑之间,魔力消失了。加上发错信息等阴差阳错,二人没有实现去过另一种人生的愿望,演绎了一出新时代的《封锁》(张爱玲)。


  但当魔力消失殆尽,谭鲁周就是钱嘉义。黄昱宁的小说像一把刀子,把新媒体时代男女情感关系刻画地鲜血淋漓。爱情被袪魅,从信仰的神坛上跌落成一道需要解决的遗留问题,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争,一个热闹其外的虚假广告。在这场没有英雄和胜利的战争中,只有卑微与丑陋、衡量与比较、相爱与磨损。先乘坐欲望号,再换乘公墓号。


  二、精神世界的无家可归


  《八部半》中很多人物都处于某种困境之中,被爱情、婚姻、事业围困,甚至被孤独、技术碾压。小说中,困境不仅是对具体现实问题的指认,更是人物精神漂泊无着的写照。而精神上的无家可归不仅困扰着吃泡面、租房子的都市新移民,也属于喝马提尼、住别墅一人饮酒醉的中产阶层。


  《呼叫转移》中“骗子”是代驾司机,国际大都市里的无名氏,拥有一段叛逆的人生前史、一个再也无法真正回去的故乡和一个始终游离隔膜的现居地,是物质层面和精神意义上的双重无家可归。他与文艺界本是平行线,因设计电信诈骗,闯入后者杂乱的世界,旁观戏剧学院教授(戏剧导演)、女学生(文学杂志女编辑、女演员)的“欲望号街车”。当萧萧还沉浸在和冯树一起看过的电影《欲望号街车》时,他在和“下一个萧萧”编演话剧《欲望号街车》。萧萧们前仆后继,自愿成为“被损害”的人,成为被砸碎的瓶子。


  小说集中的很多人物都像脆弱的玻璃瓶子。《水》中的男邻居,《你或植物》中的钱素梅,死得猝不及防;《千里走单骑》的“我”,置身阳光之下,皮肤便会受伤。在《文学病人》里甚至文学也是虚妄脆弱的,是大数据可以调遣的词库。脆弱是小说人物的一个重要标识,他们拥有脆弱的身体、生命,不稳定的情感关系,以及瞬间归零的身份、地位。


  《三岔口》中的K本来对未来信心满满,尽兴之时给妻子J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兜得住”的承诺;J,中文心理学双学位,拥趸无数的情感专栏作家。但活成模板、过成教参的精致生活只是虚拟的山顶。K在销售部经理位置上呆了六年之久被新上司的职场阴谋劝退,脆弱的身份、地位立刻消解,晚上沉浸在《飞行员之歌》里孤独地制造地空导弹,白天假装上班,在精神避难所——动物园里做孤独游荡者。七年的夫妻关系走到了失控的三岔口,一场事先张扬的婚外恋能否掌握恰如其分的分寸感?


  但在黑夜中,天上的星星依然在温存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呼叫转移》中“陪伴”萧萧度过苦难的是“骗子”,为萧萧伸张正义的也是“骗子”,这是小说中最灿烂的阳光。萧萧因一场诈骗看清情感,钱情两讫,是走出来的起点。就像《千里走单骑》里的蛰居者一样,为了寻找赤兔,暴晒在阳光之下,皮肤受伤,但伤口结痂之后,会成为铠甲。爱情是毒药,也是解药,是堕落,也是飞翔。


  作者对知识中产阶层的描写真实透彻到触目惊心,但对城市新移民的描写略显疏离,“皱巴巴的钞票”两次出现在《呼叫转移》里,叙事者在国际大都市的交房租方式显得不接地气。《你或植物》中为了制造木讷护士与灵气诗人之间的反差感,对钱素梅的描述过于强调干枯,“半截灰黄的牙齿”稍显刻意。


  三、叙事规则与文化符号


  作者对叙事有精准的控制力,有匠心独运的设计感,叙事规则让故事充满形式感。收放自如的叙事速度以及不期而遇的巧合突转,让读者拥有了坐过山车一样的阅读体验。


  《呼叫转移》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自由切换,一共九个章节,三的倍数章节采用第二人称观察叙述,“骗子”冷静地旁观世界大舞台上形形色色的表演。


  《三岔口》通过意识流手法,顺序轮番展现3个人的心路历程,用有限视角抽丝剥茧,逐渐展露故事全貌。J、《呼叫转移》里的诈骗生手、《水星很忙》里的星座运势专栏作者,都是开了金手指,可以窥探、介入、勾连他人生活的角色。JKL是26个英文字母表里的三个连续字母,K被J和L围困,被放置在J(老师)—K—L(学生)的过渡序列中。J不动声色地观察打量K,同时通过情感专栏不自知地指引着L处理和K的关系。经过三个回合的叙事,三个人物的情感道路抵达了三岔口。


  《文学病人》中人工智能和小说家要一决高下,读者是盲审裁判,作家在西卵,读者在东卵,隐喻意味明显,读者仿佛是作者无法拥抱又不惜任何方式去迎合的昔日恋人。故事多次反转,在人工智能连胜三局的情况下小说家险胜,而小说家最后的胜利又是人工智能出于获取文学原料的需要。


  作者给每个阶层的文化需求实行按需分配,阿尔贝·加缪的《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达希尔·哈米特的《马耳他黑鹰》;《欲望号街车》《纸牌屋》;柴可夫斯基、理查德·克莱德曼等成为塑造知识中产阶层的重要符号。如《三岔口》依靠布鲁斯兄弟、香奈儿、红豆薏仁百合粥、牛油果色拉、《纸牌屋》、村上春树等物质品牌和文化符号建构了中产阶级井然有序的生活。


 
 黄昱宁

  四、当文学拥抱影视


  作者对电影的喜爱,首先体现在小说集和篇目的命名上。《八部半》取自费里尼的同名电影,《千里走单骑》也有同名电影。《文学病人》化用电影《英国病人》。


  小说里的影视剧也是表情达意的重要方式,《欲望号街车》是《呼叫转移》中表现人物关系、塑造形象的戏中戏。《幸福触手可及》中的谭鲁周和电影《天才雷普利》的主角形成镜像对应。一定程度上,作者在用电影的叙事方式写小说,用充满画面感的语言叙事,《三岔口》通过平行蒙太奇交叉拍摄“中国病人”,《千里走单骑》让人想起很多科幻电影未来城市的设定。《八部半》极具电影感,阅读中经常有“我觉得我一定在某部老电影里看到过这个镜头”的独特体验。


  黄昱宁曾在一篇电影评论中写到:造成“索然无味的讲述”的原因,往往是知识的肤浅。反之可证,造成趣味盎然的讲述的原因,往往是知识的富足,而作者富足的知识不是一股脑倾倒出来,读者会在不断的阅读中进行探索发现,获得阅读快感。


  写不好,不写了。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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