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爱情

[导读]：在我们四个难兄难弟中，二号不但伤得最轻，而且也是最幸福快乐的。二号女友穿得花枝招展的，整天像蝴蝶似的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看得我们眼花缭乱，所以我们管她叫花蝴蝶。花蝴蝶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二号，把二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让我们又羡慕又嫉妒。　　
　　一九九二年秋天，我不幸摔成了重伤，住进了地区医院。没想到一住就是三年，因而被病友们戏称为“老院长”。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我终于转危为安，拣了一条小命。我从抢救室搬到了六号病房，六号病房是普通病房，共四张床位，躺着四个惨兮兮的老爷们。这四个患者我年龄最大，伤情也较重。时间一长，我和他们混得滚瓜烂熟，对他们的性情和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我们病友之间不叫名字，而是跟医护人员一样，只称床位的号码按号对座。我是四号床，大家伙管我叫四号，以此类推。初听起来像犯人似的，可时间一长，别人冷不丁叫我名字时，我反倒不那么习惯了。
　　其他三个患者都是毛头小伙子，还没有成家立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处上对象。比如跟我相邻的三号，在没有出事之前，就处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友，可出事后，他的女友便小鸟似的飞走了。这也难怪，三号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颈椎严重受伤，除了脖子、嘴巴和眼睛能动外，其他部位都不能动。打个比方，秋天的夜晚病房里蚊子很多，叮在三号的脸上，甭提有多难受了，三号只好向我求助：“四号，你帮我打蚊子！”我一巴掌盖过去，结果蚊子打飞了，却把三号的脸给扇肿了！但三号依旧绅士般道声谢。再打个比方，医院里不准抽烟，但我们闷得慌，不抽烟简直要我们的命。夜晚护士查完房后，我和二号一号就喷云吐雾的抽烟过把瘾，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三号看着眼馋，他很想抽烟，可是双手不能动弹。三号让我把香烟插到他嘴巴里，点上火不算，还要在他下巴下垫一本书接烟灰。等他抽完了，我还得把烟灰和烟屁股倒进垃圾篓里云。你说说，我遇到这样的病友是不是很烦？但我心里却很受用，还好自己是低位截瘫，否则就跟三号一样如同植物人了。照顾三号是他弟弟，我们习惯叫他二炮。可以说三号的爱情就此结束了，但病房里上演的爱情剧目，却和他五大三粗的弟弟二炮有关。
　　至于二号和一号，那故事就更生动了。二号是外县一家水泥厂的，一只脚被机器压断了筋，而且一只手还怎么也伸不开。二号虽然成了伤病员，跟他拍拖多年的女友却没有绝情的离去，而是像浆糊一样粘糊着他，并死心踏地的追到了医院，把二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二号的女友说话有点嗲，拿声拿调的，走起路来格外轻盈，所以我们给她起了一个绰号：花蝴蝶。一号也是工人阶级，在车间操作时不小心伤了一条腿，他的左腿被打了洁白的石膏，一张苦瓜脸整天绷得很紧很紧。只有病友们瞎扯到女人的话题时，他才会不时的插上几句。一号以前的女友来过几次病房，长得很靓，见到女友到医院来看他，一号激动得满脸悱红，他竟然当着我们的面跟女友斗起嘴来，害得他的女友怪不好意思的。后来一号的女友就不来医院了，见到一号愈拉愈长的那张驴脸，我们就晓得他被女友像甩鼻涕似的给甩了。说来我跟一号还有一点误会呢，是啥子误会呢？问题就出在到医院实习的小燕子身上，为了这事，一号没少给我脸色看，他吃我的醋呢。好在这个结不久就解开了，要不我就是他虎视眈眈的情敌了。
　　还是先说我这个四号床。本来一个家好端端的，可自打摔伤致瘫，老婆孩子都给摔跑了，真应了那句俗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走出围城的我自是心灰意冷，憎恨命运的不公和无常。我记得住进六号病房一个月左右，医院里来了一批卫校的实习生，都是二十来岁的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她们像一大群轻盈的蝴蝶，穿梭在各个暗淡的病房中间。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早晨，一位中年女护士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实习生，很严肃出现在我面前。我睁开一双昏花的眼睛，不由得眼前一亮，别看这小姑娘身材很矮，可是长相靓着呢！她端着医疗器械的托盘，正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诚惶诚恐的打量我呢！在护士的指导下，小护士开始哆哆嗦嗦在我屁股上打针，可能过于紧张和羞涩，她给我打针时，一张脸红扑扑的，并把目光移开，结果一针扎下去扎偏了，竟然扎到骨头缝里去了！我痛得呲牙裂嘴，小护士惊慌得连声说对不起，她用力的发针头，结果忙中出错，针竟然断在里面了……接下来的尴尬可想而知。我很想发怒，但是我没有发作，而是微笑着望着小护士那张流汗的脸……以后小护士闲着没事时，经常到六号病房跑，给我们四个老爷们带来了欢声笑语。相互熟悉了，我们亲切的叫她小燕子，仿佛她就是自家的小妹妹。小燕子晓得我趴在床上写字很不方便，就热情的帮我抄写稿件。要知道，小燕子在学校还是文学社社长呢。往后小燕子转到病房，基本上是来找我，起初我并未多想，只是对这个热情的小姑娘充满感激。没曾想我和小燕子的正常交往，竟然引起了一号的嫉妒。有一天夜里护士查完房，我们四个又开始美滋滋的抽烟了。这时一号阴阳怪气地说：“别看有人胡子一大把了，不能跑不能跳，心还野着呢，还想老牛吃嫩草！哼！”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含沙射影我呢！我说这些日子一号怎么看我有点不对劲呢？我当即表态说：“一号，你误会我了，我和小燕子是正常交往，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放开胆量追她吧，我会在她面前说你好话！”一号那张阴沉沉的脸立刻乐开了花，他随手扔过一根大中华，竖起大拇指一个劲的夸我：“够朋友！四号你是真正的爷们！”在我的极力串队下，小燕子还真的和一号好上了。虽然她有空依旧给我抄稿子，但一号却不再吃我的醋，我们俩终于握手言欢。
　　三号跟我差不多，我摔伤住院把家摔没了，他则把心爱的女友摔跑了。据说三号和年轻貌美的女友相恋多年，并且已经那个了，出事前正商量着结婚呢！可是出了车祸后，他的女友就脚底抹油溜了。三号在病房里没有产生爱情，爱情发生在他弟弟二炮身上。三号基本上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是他弟弟二炮全天的照料着他的生活。二炮在一家工厂上班，人长得敦敦实实的，走起路来将地板踩各咚咚响，但小伙子长相周正，说话挺幽默风趣的，常逗得我们开怀大笑。二炮喜欢给医护人员取外号，其中有一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年轻护士，长得胖而美，脸蛋就像喝醉酒似的红扑扑的，二炮私下里管他叫红高粱。红高粱人不错，还给我抄过稿件呢！有一天夜里她值班过来查房，见我趴在床上就着微弱的壁灯写作，竟感动得泪花闪烁！红高粱确实是难得的好姑娘。按理说，红高粱的绰号只是我们私下叫的，可是七传八传，竟传到红高粱的耳朵里去了。这天中午，我们正在睡午觉，房门哗的一声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怒不可遏的红高粱！红高粱气得一张脸更红了：“三号病床家属，你给我滚出来！”此刻二炮正趴在床头睡觉呢，听到有人叫他立马站了起来。见红高粱正阴着脸盯着自己，二炮依旧嘻皮笑脸的，她跟在胖美人身后出去了……接下来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这对冤家竟然风风火火的谈起了恋爱，把个二炮幸福得整天哼着甜蜜的小调。红高粱呢？到六号病房找二炮时，那张脸就愈发红艳灿烂了。我出院的第二年，在大街上偶然见到了二炮，我问他你同红高粱的事儿咋样了？二炮说娃都整出来了。我问二号呢？二炮一脸的黯然和无奈，他说母亲去世后，没办法有人成天照顾他哥哥，他哥哥去年冬天已经走了……二炮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满脸的凄惶，把我的心情也搞得酸酸的。
　　在我们四个难兄难弟中，二号不但伤得最轻，而且也是最幸福快乐的。二号女友穿得花枝招展的，整天像蝴蝶似的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看得我们眼花缭乱，所以我们管她叫花蝴蝶。花蝴蝶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二号，把二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让我们又羡慕又嫉妒。二号满脸的得意和陶醉，他不时的夸奖自己的女友。花蝴蝶呢，在一旁听了很是受用，她对二号伺候得更加周到了。但这对恋人大大咧咧的，表达爱意也不考虑我们的感受。打个比方说吧，这对如胶似膝的恋人，趁我们午睡时竟然在病床上忘情的拥抱亲嘴，其实我们压根就没有睡，我们的眼睛处于半睁半闭的状态。看着这对情人在床上打得火热，我们难免脸红心跳。更为可气的是夜晚，按理说，病人家属是不能在病房里过夜的，而是住在医院的旅馆里。可是花蝴蝶隔三差五的和二号挤在一张窄窄巴巴的单人床上一起睏觉。尽管夜晚的病记房暗摸摸的，但借着壁灯发出微弱的灯光，我们还是看到二号床上的被子波浪般起伏着，看得我们心里痒痒的。白日里，花蝴蝶到街上逛，我们跟二号开着玩笑，让他悠着点注意点，这里可是公共场所！二号一脸的不屑，他大大咧咧的争辩道：“怕个求？我们早就把夫妻的事给做了！我出院立马跟花蝴蝶扯结婚证。再说了，住院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不找点乐子还不把我闷死？”听二号这么一说，我们不由得沉默了。在六号病房里，二号是最早出院的，他出院那天，特意甩给我们每个人一包好烟，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刑期结束了！兄弟们早点出院啊……”后来，我就和二号中断了联系，但我可以肯定，二号和花蝴蝶日子一定过得有菜有汤，快活得不得了。
　　一号最初对我有些误会，以为我和小燕子咋样咋样，想老牛吃嫩草。当我把话挑明时，一号才收回了对我的敌视。其实那时我相当自卑，除年龄上差距外，还有身体的原因。最主要的是经过婚变，我已经没有心事谈情说爱了。一号和实习生小燕子的进展，就像发射的火箭，把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很显然，小燕子迷上了这个小帅哥。晚上她经常到六号病房跑，搀扶着打掉石膏拄着单拐的一号，亲亲热热的到阳台上谈情说爱。我们虽然躺在床上假寐，可一双耳朵却机灵着呢！耳朵眼里不时飘进这对恋人的打情骂俏，或啪啪的斗嘴声。其实这些算不了什么，年轻人嘛，谁没有年轻的时候？问题在于，这对打得火热的恋人，又上演了二号和花蝴蝶那让人心旌摇荡的一幕。到了夜晚，小燕子依旧赖着不走，她坐在一号的床头一边拉呱一边眉目传情。有一回夜里十点，护士刚查完房，小燕子像小猫似的从外头闯了进来，这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恋人又开始亲亲热热聊个没完。夜里三点钟左右，我从睡梦中醒来，借着微弱的壁灯灯光，我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小燕子，上半身被一号裹进被子里面，一动一动的，棉被都快从床上丢下来了，连傻瓜都晓得两人在做什么……小燕子和一号的恋爱终成正果。我出院的第二年，小燕子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和一号结婚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又过了几年，小燕子打电话说一号下岗了，家里借了不少钱，丈夫出国在意大利打工，她一个人带着年少的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辛苦……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善良的小燕子，希望她好人好报，希望她和二号往后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二号、一号和三号相继出院了，六号病房的床位空了没几日，又很快转来了陌生的新病号，我又和他们热火朝天的打成一片了，演译着惨淡病房里那温馨和不够温馨的人间故事……
　　三年后的春天，我坐着轮椅出院了，我迎着和煦的透明的春风，我觉得一颗快乐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我想到了漫长的焦灼的住院生活的所有细节，不由得眼角一热。我回到了自己冷清的窝里，心想还是振作起来吧，还是赶快找个女人过日子吧。一个家没有女人走来走去的身影，那还算一个完整的家吗？这样想着，暗夜就不那么漫长了，灰暗的伤痛的岁月里，总算有了几丝希望的曙光。43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