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露马脚说开去
2017-08-09 23:25 编辑：云彩间
作者：鲁晓敏
【露马脚】比喻暴露了隐蔽的事实真相（《成语词典》）。露马脚最早的出处，与明朝开国皇后马秀英有关。
马秀英自小生长在军营，没有裹脚，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脚皇后。马皇后平时总是裙裾拖地，掩饰住在当时看来并不雅观的一双大脚。有日乘坐凤辇上街，遇大风，将轿帘掀起一角，搁在踏板上的一双大脚乍露。于是大脚皇后的名声传遍天下。这便是露马脚一说的出处。
马皇后最留名的并非是脚大，而是她的宽柔、贤德以及匡济天下的胸襟。她精心辅助朱元璋开创了大明帝国，以渊博的学识、卓越的见识，悉心补救丈夫在治国中的弊病和纰漏，与唐太宗的长孙皇后并称为历史上最为贤德的皇后。朱元璋留下这么一段话赞誉他的皇后：
朕起自布衣，登得帝位，外靠功臣，内恃贤后，为朕司书，为朕随军，为朕亲辑甲士衣鞋，种种劳苦，不胜枚举。古称家有良妇，犹国有良相，今得贤惠如后，朕亦信古语不虚。（《明史》卷一百十三）
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朱元璋从一介布衣最终登上帝位，在外靠的是一帮功臣，在内靠的是贤能的妻子，在频繁征战的日子里，马秀英不仅是朱元璋的贤内助，她还兼任秘书一职，整理和掌管朱元璋的札记、备忘录、军状文书，随时供朱元璋调阅。马秀英组织义军眷属做鞋、做军服，为义军后勤服务，提供后勤补给。朱明王朝的建立，马秀英可谓是劳苦功高。
马秀英是红巾军统帅郭子兴的义女，郭子兴非常欣赏朱元璋足智多谋，作战勇敢，并将义女嫁给他。一次，朱元璋受诬陷入狱，几天未进食。马秀英非常焦急，溜进厨房，偷了两只刚出笼的馒头，塞进胸脯以掩人耳目。滚烫的馒头将乳房烫得全是水泡，她强忍着巨疼，将馒头送进监狱。乳房却因烫伤留下碗大疤痕。这伤疤记录着患难夫妻的情谊，也是朱元璋从危难走向胜利的起点。都说朱元璋是有福气的人，我看娶了马氏就是他最大的福气。郭子兴死后，朱元璋继承了大元帅位，继而开始了艰难的建国历程。朱元璋大事常和马氏商量，将妻子等同于自己的谋士。朱元璋深知，马秀英德才兼备，在他开创的事业中，他们“忧勤相济，备极艰难”。大明王朝的建立，马秀英的功绩是难以估量的。
马秀英多次解救朱元璋于危机之中。有一次，朱元璋率义军跨过长江攻击元军，却忽略了被元军截断归路的后果。马秀英敏锐地察觉到战场态势，当机立断，率眷属和后勤部队迅速渡江，与主力部队会合，避免了朱元璋一次重大的军事损失。1360年，陈友谅统率水陆60万大军，从采石矶（今安徽当涂县属）威逼南京，朱元璋率军迎敌，南京空虚，人心惶惶。马秀英镇定自若，取出军中金银布帛，慰劳士卒，安抚百姓，稳定了人心，解除了朱元璋的后顾之忧。三年后，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爆发决战，一举歼灭陈友谅军事集团。
1368年，徐达攻克占元大都北京，将元顺帝大量的珍宝运送至南京。朱元璋喜不自禁，请马皇后（此时的马秀英已经被册立为皇后）一同欣赏。马皇后深不以为然，劝诫道：
妾与陛下起于贫贱，至今日，恒恐骄纵生于奢侈，危亡起于细微，故愿得贤人共理天下。（《明史孝慈高皇后传》）
元朝因玩物而丧天下，这点马皇后看得清楚，故劝谏丈夫爱惜贤士，远离珍宝。朱元璋遂下令将珍宝锁进仓库。
朱元璋即位后大封马皇后宗亲，马皇后竭力反对，认为爵禄私封外戚不合法度。朱元璋称之有理，便欣然接受了她的劝诫。马皇后如此深明大义，如此胸襟博大，让后世赞不绝口。历史的作用，在于警醒和启迪。外戚政治集团摄政往往劣迹斑斑，加速国势衰败，甚至导致朝代更替。这一点，熟读史书的马皇后极为清楚。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历史上有名的外戚专政的例子。两汉是外戚乱政最为严重的时期，尤以诸吕、王莽和东汉的梁冀为甚，诸吕和王莽大家比较熟悉，在此不表。看看梁冀的表现，汉顺帝梁皇后父亲死后，并不满意于汉顺帝专赐的“黄肠题凑”帝王葬制，又加赐娘家“钱五百万，布万匹”。这是历史上一次骇人听闻的赏赐。梁皇后哥哥梁冀继承父亲大将军爵位，同时参录尚书事，位极人臣。立冲帝，废冲帝，立质帝，杀质帝，再立桓帝。梁冀视天子如草芥，将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梁家兄妹对权力有着狂热的追求，工于计谋，醉心权术，搞得朝廷一派乌烟瘴气。梁冀在桓帝即位后被扳倒，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剧下场。
明朝的外戚虽然享受爵位待遇，却不授予掌握兵政大权的职位。这就是自马皇后开始立下的规矩。有明一代没有外戚摄政、专政的例子，外戚大都恪守法度，鲜有劣迹。梁皇后和马皇后在历史上形成了极其显著的对比。
在外戚集团中，皇太后、皇后、受宠的嫔妃往往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外戚以一人之力，走上了仕途捷径，当巨大的政治利益和物质利益突然降临，冲昏了外戚的头脑，政治的暴富和物质的丰收使外戚飞扬跋扈，往往倚仗朝中势力，营私结党，扰乱朝纲，祸国殃民。马皇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症结。在她的建议下，朱元璋在朝门外立下了戒喻：后妃不得干预政事，犯者废退问罪。后妃以下宫嫔女御，不得私书外出，违者斩。宋朝的皇后大都比较贤良，马氏就将宋代的家法汇编成册，让后妃们朝夕攻读。在276年的有明历史中，宪宗的万贵妃飞扬跋扈，“移宫案”有些棘手，加上一个奶妈兴风作浪之外，宫闱之中少有涉政表现。[NextPage]
中国古代的宫廷斗争，嫔妃争夺皇后宝座，以血雨腥风来描述大概不为过，道德沦丧，亲情抛却，甚至丧尽天良。汉高祖刘邦皇后吕雉、唐武则天、清慈禧太后就是不择手段，在宫廷斗争中顽强地生存下来，假如有一点点仁慈，倒下的就是她们，倒下的就是她们的整个家族。心狠手辣者眷念的是权力的欲望，在人性与权欲的交锋中时常人性泯灭。马皇后用“贤德”为大明王朝的后宫树立起了一座丰碑，彰显了人性仁德之美，为后世的嫔妃树立了标榜。在有明的后宫中，鲜有争斗得鱼死网破的事例，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纵观明朝，贤能的皇后可如数家珍，除了马皇后，成祖的徐皇后、仁宗的张皇后、孝宗的张皇后、神宗的王皇后，等等。明朝皇帝多有昏庸，皇后却大多贤德，这形成了独特的现象。
朱元璋立下的另一条规矩，就是立在朝门外警示宦官的铁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以明朝宦官的祸害之深，这块牌子就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了。朱元璋想以祖训杜绝宦官乱政，结果形同虚设，这条规矩仅仅到朱棣手里就破戒了。明朝出现了赫赫有名的大太监王政、刘谨、魏忠贤，明朝的灭亡，宦官乱政是个拐点。以魏忠贤为例，此人谙熟溜须拍马绝技，入宫之后与熹宗朱由校的奶娘客氏串通一气。熹宗即位后，魏忠贤和客氏勾结，独揽朝政，私植党羽，疯狂敛财，大兴冤狱，捕杀东林党，号称“九千岁”，达到了中国历史上阉官专权乱国的顶点。使得天启朝成为中国历史上制造冤案最多的时期之一，也使得明朝过早崩溃。
再回来说说马皇后的为母之道，她恪守“三从四德”的妇德，按照“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处世标准教育子女。她共生育5子，其中幼子朱橚放荡不羁，洪武十一年封为周王，洪武十四年就藩于开封。临行时马皇后对朱橚严加斥训，并交给周王妃一件御衣、一根御杖，交待丈夫过失时，就穿上御衣杖击丈夫，进行家法处治。如此一来，周王朱橚切记母教，倒也安分守己，工于学问。《二十五史》中记载：橚好学，能词赋，尝作《元宫词》百章。更难得的是，朱橚悉心研究野生植物，跑遍河南山野平川，咨访野老田夫，采集了440种植物标本。编撰出中医史上最大的方剂专著——《普济方》和中医专著《救荒本草》，成就有明一代名医。虽无明确记载朱橚的政绩表现，作为帝王之子，有一颗宽柔的心，能以己之长为百姓解决疾苦，的确是难能可贵了。
“敌国灭，谋臣亡。”大明政权稳固后，朱元璋杀心越来越重，开始了大规模地戮杀功臣、权臣。马皇后竭力谏阻，保全了很多有功之臣。朱元璋是历史上少有的惧内皇帝，其实是马氏的贤德、善于审时度势的政治观征服了他。有人诬告和州知州郭景祥的儿子要杀父，朱元璋要诛杀郭景祥的儿子，马皇后劝说：“郭景祥止一子，人言或不实，杀之恐绝其后。”朱元璋才未下旨，后来查实确实是诬告。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发，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也受牵连，77岁的李善长全家罹难。以胡惟庸案为起点，诛杀蓝玉，朱元璋开始了滥杀功臣，清除权臣。凡是与胡、蓝结交者一律被杀，以致受牵连而被杀者达4万多人。宋濂的孙子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被杀，最后宋濂本人也被打入天牢。在这里交代一下宋濂的身世，宋濂与刘基、高启并列为明初诗文三大家，《元史》主修。朱元璋称帝，宋濂就任江南儒学提举，为太子讲经。累官至翰林院学士承旨、知制诰。洪武十年告老还乡。朝廷礼乐制度多为宋濂所制定，朱元璋尊他为“开国文臣之首”。就是这样一个开国元老、文坛泰斗、太子老师，朱元璋也不放过。马皇后和太子朱标的鼎力相救，宋濂才得以免死，全家流放茂州，流放途中病死于夔州（现在重庆奉节县）。
明代的忌讳五花八门，统治者经常歪曲事实，导致官场上下报喜不报忧，掩盖真相，诬陷成风。
在此荡开一笔。有一则传说：有一年元宵，锦衣卫报告在南京一户人家门口发现一则图画谜，画面上是一大脚妇怀抱西瓜，眉开眼笑的模样。朱元璋大怒，断定这户人家隐射讽刺马皇后，命人在门上贴了福字，以做记号。马皇后深知朱元璋暴戾，立即通知整条街坊全贴上福字。有一户百姓不识字，将福字倒着贴，锦衣卫只好将这户人家抓了充数。马皇后对朱元璋说：“福倒就是福到，大吉大利啊。”一番说辞，朱元璋只好下令放人。百姓感恩马皇后，春节贴倒福从此成风俗。且不说这则说法真实与否，但说明了马皇后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
1382年（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危，她深知自己病入膏肓，生怕丈夫迁怒于太医，不肯服药。临终时叮嘱丈夫：
妾与陛下起自布衣，赖陛下神圣得为国母，志愿已足，尚有何言！妾殁之后只愿陛下亲贤纳谏，如是而已。（《明史孝慈高皇后传》）
区区几句话将马皇后体恤苍生的宽柔体现无遗。
是年八月，马皇后病逝，享年51岁。宫人思之，作歌曰：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明史孝慈高皇后传》）
朱元璋悲伤恸哭，比之“芜蒌豆粥”、“滹沱麦饭”。他将皇后比成不可一日或缺的米粥麦饭，的确说明了他们的夫妻情深。马皇后病逝不仅使得朱元璋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发妻，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帮手。
马皇后的贤德，为中国女性树立了典范，成为一座无法攀越的道德高峰。此后，朱元璋再未册立皇后。
后记：洪武十五年9月，马秀英被尊谥为太祖孝慈高皇后；永乐元年六月，加上尊谥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加上尊谥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