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庵:一个“放浪”的日本女文青

2018-03-22 23:18 编辑:云彩间

丛飞网,丛飞,从飞,散文精选,古诗文,古诗词,诗人的故事



  1922年,19岁的她,傻傻地跟着一名大学生从九州到了东京同居,没多久便被抛弃了。她一个人在东京流浪,当女佣、牛肉店小妹、药店助手、玩具工厂和糖果工厂女工,摆过地摊,也曾混迹餐厅成为她所称“自甘堕落”的女侍……只要能活下去,不用挨饿,几乎什么工作她都做。对她来讲,这似乎也不那么困难,因为7岁起,她便在故乡煤区里,挨家挨户叫卖一个一钱的红豆面包,努力地与母亲、养父一起活下去。如今只不过三口减为只身,孤独了些而已。


  “看着电车,竟然不想活了。”“会有谁要买我?把我卖了吧!”“什么东西可以相信呢?我连自己的事都无法相信。”“弱者,你的名字叫贫穷!”走投无路时,她不免也有这种种想法。但母亲来东京投靠她,带来了火车上吃剩的便当,她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又有精神了。几年时间里,她从这个男人的臂弯流浪到另一个的,饥饿、困顿、一筹莫展,老被骗、被甩、被欺负,穷到得向房东借被子了。可她总没有真正绝望,手边经常有一本书,心里老有一些梦想,不时涂涂写写。“写诗是唯一的安慰。”她觉得。


  “我几乎每天都待在那间阴森森的图书室,我不是个出色的学生,甚至连一个要好的朋友也没有。我想是因为自己既笨拙又古怪,所以自惭形秽而交不到朋友。”这是日后她回想自己少女时代难得在一个地方住了7年,且竟能进入女高就学的回忆。成绩不好,笨拙古怪,没自信都无妨,至少她爱上了阅读,事实证明,阅读比男人可靠,给了她名利荣耀,一辈子没对她负心过。


  她是林芙美子,来自九州的一名私生女,也是真正的文艺青年,即使得把棉被送进当铺好填饱肚子,还是想方设法跟友人一起合出诗集。1922—1928年里,她在东京吃尽苦头,尝尽人间冷暖,却始终不放弃写作这件事,靠着坚韧的生命力,终于崭露头角,1928年开始于《女人艺术》杂志连载日记体私小说《放浪记》,日后出版单行本,畅销60万册,一举成了炙手可热的畅销作家。“私生子也应该活下去,我应该为活着而活下去!”成名后,剖析自己身世时,她这样说。


  《放浪记》的“放浪”二字为日文汉语词汇,翻译成中文就是“流浪”之意。或因受到中文“放浪形骸”一词之影响,加上若与“青春”两字摆在一起,总让人有一种放荡的、不为世俗观念所束缚的感觉,有趣的是,“放浪青春”四个字似乎精准贯通了全书:希望你现实些,别让我们担心你怎么养活自己,不要自恃才华,你母亲已然衰老,不赞成你的闲晃主义。


  故乡养父汇来五元,连同这样的信文。主角的反应是“我把五元放在膝上,默默感谢,害羞地朝遥远的故乡吐舌头”。然后又四处流浪,跟新剧演员、诗人、这个那个男人厮混,即使被打得像狗一样——整本书最让人讶异的不是贫穷饥饿,而是林芙美子那打死不退、闹哄哄的生命力。“走到一切幻灭的尽头,从那里再次萌生的东西,就是这部作品的主题。”她自己也这样说。川端康成则认为:“‘馥郁’与‘荒凉’是林芙美子常用的两个词汇。这两个词汇一定时常在她心中对立存在着……然而林芙美子以充满生命力的天性,抱着激烈的感情,热爱着人的营生。”


  林芙美子因《放浪记》跃登日本文坛,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无论名或利。年纪不过25岁的她,四处旅行、演讲,追求爱情、实现各种人间欲望,吃好穿好住好。此后20多年,继续笔耕不辍,叫好又叫座,始终盘踞第一线作家位置。但也因政治立场反复,受到不同评价。


  战前她与左派多所来往,还特别到中国拜访过鲁迅先生,最后更因捐款赞助日共《赤旗报》而被拘捕。中日战争爆发,她却一转而为军方“笔部队”中唯一女性作家,因为带头进入汉口,还被媒体誉为“陆军班‘头号功臣’”,出尽了风头,也带动两部纪实作品《战线》和《北岸部队》的热卖。谁知战后,她身子一转,又端出了好几部所谓的“反战”小说:《暴风雪》、《雨》、《旅情之海》等等。如此不断向左转、向右转,自然引起许多讥讽,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将之归诸热衷名利,毫无节操。这样的说法自有其逻辑,但若考量她的身世种种,乃至晚明张岱《陶庵梦忆自序》那句“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或许会有一二同情的理解吧!?


  林芙美子的这种“得失心”,同样表现在战后与文坛,尤其后辈女作家相处之上,明明她已是“天后级”作家,却似乎怕地盘被抢走,时不时便要挤兑后辈,抢当“大姐头”,搞得文坛人缘奇差。但因她实在能写,文笔简洁,直扣人心,广受读者喜爱,大家拿她的我行我素也没什么办法,只得随她去了。1951年,芙美子猝然而逝,享年不过48岁。川端康成担任治丧委员会主任,他是爱护她的,此时却也只能含蓄地说:“故人为了保持自己的文学生命,虽然偶而会做出一些过分的事,但只要再两、三个小时,她就会化成灰烬,死亡可以消除一切罪孽,所以请大家原谅她吧!”


  林芙美子去远矣。今天我们还会记得她,多半跟电影有关。若非小津安二郎讲过“我拍不出的电影有两部,那是沟口健二的《祇园姊妹》和成濑巳喜男的《浮云》”这句话,加上《浮云》被《电影旬报》评为20世纪日本最佳电影第二名,恐怕少有人会记得这位生命力特别旺盛的女作家——《浮云》正是她文学生涯达到巅峰的最后一部作品。


  查看更多>>
上一篇:傅雷:对终身伴侣的要求…... 下一篇:父爱如山

分享到:
微信扫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