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华:与陈丹青清谈的日子_0

2018-03-23 01:43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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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月华:与陈丹青清谈的日子

作者:顾月华

  不知是哪一年,去曼哈顿陈丹青的画室清谈,那时他的西藏旋风己扫荡而过,没有惊世骇俗之新作问世,他己沈潜了多年,如许多大画家一样,秦岱华支撑袁运生,张芝支撑陈逸飞,他有贤妻支撑着,活得好好的,不过想必心中挺窝囊,人心一捍秤,这小子出言不逊一付草根流寇模样,但画得出西藏组画,决非池中物,天才神童称号不是浪得虚名,一颗新星忽明忽暗,在这无际的天庭尚能灿烂多久,是否要淹没在漫漫夜空,令人费尽思量,陈逸飞是三个人中最幸运的,石油大王汉默想同中国做生意,用自已画廊中陈逸飞的画送给邓小平,造成了陈逸飞可遇不可求的鸿运当头,袁运生采菊「西」篱,大隐于市。艺朮家动辄遭人猜疑,民间流言往往既势利又盲目,听风便是雨,市场媒体永远喜欢锦上添花不爱雪中送炭,叫它墙倒众人推却驾轻就熟,无风先掀三尺浪,陈丹青一直沉默着,不放出一点机会让人对他说三道四。

  陈丹青剃了光头,穿了中装,画室里排列着许多大画,我流览了四周,看了他那块巨大的调色板,便知他的勤奋,WORK后面要加ING,那块调色板的积垢使它自成独立的雕塑,带着画家多少年来的执着与热情,它宣告着艺术家的尊严和自在,神圣得如同上帝创造人类,画家用它创造自己的好与坏同他人无干的世界,艺术创作是精神的,但画家生存是物质的,如果你不能看透自已在市场中的被动,会在互动中被牵制格斗得相当痛苦,或者你投降,先琢磨透了市场,被人分割设计包装﹔或者你放弃,不再承受压力及烦恼﹔或者找一份安定职业过正常人生活,小心地呵护住自己这一方天地,画画于是只为悦己。我不是天才,早早地选择了最后一条路。但陈丹青是天才,不画岂止可惜,我很关心陈丹青的命运,不知他何去何从,如果这颗东方的星到西方来殒落,就太使人扼腕喊冤了。

  聊了一会知他画了一批画,这是大新闻,我便要看画,他起劲地把一批极大的画从架子里抽出来,是他几乎从不示人的一批新作,不一会便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画室排满了。

  我在历史人物包围中被感动了,那是一批很奇特的组画,一张临摹古典油画,一张是现代题材摄影作品放大黑白油画,两张画出奇地相似,时代分古今截然不同,地点也有东西界域之异,但历史往往惊人相似地重复,人类追求的东西如出一辙。明眼人只需一瞥,时代赋于有良知的艺术家的责任感,那从古至今人类共有的人性及大爱,在这些重重迭迭一张又一张,一对又一对的油画里,铿锵跌宕地抒发出正确的讯息,它们把我震慑了。我喜欢,我说好,陈丹青知道我不恭维人,他躲起来忙了好几年,现在论到他喘一口气让人替他擦把汗了。他再三求证我是真的欣赏这批画,他经不住我夸,开心羞涩得象拿了红包的孩子。

  陈丹青的这些画决非市场宠儿,它庞大得透支了丹青的精力,这些画在他年青脸上开始写上中年沧桑。它们将来归属何处,端视何时能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谜了。

  不久他回去当了教授,在别人眼中狂狷不羁的陈丹青,常常回纽约探母,在老友赖利痒特制的二十人大圆桌上,便不时与丹青重逢,还有更加沉默的魏景山等,仍是洋插队哥们的手足之情,话题却纵深千年横跨万里,艺术往往与政治狭路相逢,席上诸多利嘴妙语生花,丹青依然不时口吐「莲花」,让人迅雷不及掩耳,手机里录了不少民间谚语,他逗得众人乐不可支,尤其我们几个女的更是以溺爱的眼光看这淘气的弟弟,笑这人穿了龙袍也不扮太子。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当年发表的文章「清谈」?八二年我便发现他的闲聊可以上书,记述了我与他的交谈付稿,他向我索一份拷贝,我回家后却遍寻无着,文章竟消逝无踪了。

  那篇清谈记录了丹青的信口雌黄,可惜烟飞云灭了,有一段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觉得不回国在这儿再怎么混也没有意思,但国内怎么能正确理解我们的心情,陈丹青实际上是误落平阳之虎,内心一直在咆哮中,他对我说:「你看林肯中心那些美国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那么神气活现?我真想站在喷水池上撒泡尿,倒要看看把他们吓成什么样?」

  这就是陈丹青,他的咀里不出象牙,他的牙齿用来咬人和啃骨头,无论他出什么怪腔都是正常的、不变的、不装腔作势的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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