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河畔的钟声
2018-03-23 08:52 编辑：云彩间
作者：牧婵
（一）
三月，总想出去走走。
春意阑姗而来的时候，南方湿雨小城枯黄的叶旋如蝶舞般簌簌飘落，在斑驳的枝头绿油油的芽便抽了出来，一尖、两尖，含蓄、舒展，轻轻的风一吹，片片的叶便悄悄的绿了春天。绿的叶，清的风，春天一切都是新的。庸懒，沉迷，春天来临的时候，四季的倦怠便冲撞了季节轮回的朝气。睁睁惺忪的眼，无意识的就被春天的气息所沾染，总想走出家门看看，总想出去晒晒阳光。
老舍说“人是为明天活着的，因为记忆中有朝阳晓露”。在朝阳晓露与美好的明天之间是长长的旅途，群山绵延，小桥流水，太大的世界，太多的风景，太多的人行走在路上。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喜欢实实在在的旅行，穿上轻巧灵便的衣服，斜挎一个包，无拘无束的走在陌生的人流中，背上简单的行囊囊括所有的生活必需，就那么无拘无束、大摇大摆的晃荡。人，与己无关。事，也与己无关。
（二）
第一次的旅行，是在读中专二年级的时候，几个同学尾随了白族同学去大理玩，叫嚷的几个年轻人，吃、住都挤在了同学家，看到白墙围起的蚕荚满地的白家庭院，第一次喝到了浓浓的豌豆煮辣子汤，白族同学带领着走小路绕进了风浪阵阵的洱海公园，还跟划船的渔娘砍价送我们进了普陀岛。第二次的旅行也是在学生时代，那时在昆明实习，长长的国庆假期几个同学相约就去了距城很近的九乡，到了景点门口却在转悠，看别人怎么进熔洞，突然一个从山上小解回来的同学提议避开检票口从旁边的树林悄悄进去，都是穷学生，为了省下父母按月寄来的血汉钱都点头称赞。猫着腰钻进树林不久，有人一不小心碰到了电网，事情败露，被逮住带到值班室审问，都被吓得不敢说话，很怕被告知医院拿不到实习鉴定，最后还是按门票费罚了款，战战兢兢的进了洞，在阴暗、潮湿的熔洞摸索，看到一些好玩的事后，年少的心不一会儿又飞扬了起来。
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而不到就近的名胜转转是种遗憾是那时出游的动机，而看景点也跟旅游时尚、休闲的宗旨搭不上边，每到一处都围着工艺品小摊转，贝壳、手链、绣包买了挂得满身都是，年轻人出游的实质更多则是稀奇工艺品的疯狂采购及站在景点前两指一揸到此一游合影的炫耀。
印象深刻的出游是那次参加工作后和朋友驾车去河口，长长的旅途，在车后座坐着、躺着，以两种不同的姿势白天黑夜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快到河口的时候，气候陡然热了起来，路上碰到出游的车越来越多，路边不时出现成片的芭蕉林——绿色的越南帽、绿色的越南军装、突突的枪声，脑中已是满片有关芭蕉林的越南景象。到河口的时候已是夜晚，辗转了几圈都找不到空宾馆，最后在一家小宾馆主人腾出的用篾席铺出的顶楼住宿，脚踏在篾席上脚下吱吱吱的磁砖在响。那夜，平日里正装裹挺、授授不亲的几个年轻人就在同一张篾席上沉沉入睡。第二日的清晨，奇异的钟声响起，钟声没有深山暮鼓晨钟的空荡与寂寥，没有埃菲尔铁塔上卡西莫多敲钟的急促与慌乱，它有节奏的敲出《东方红》的旋律：“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大、救、星……”，几个年轻人雀跃着跑到露台上，一座边贸的小城在初升的朝晖中渐渐显现，华丽层楼与破旧小馆隐约共跻，远处在红河上搭建的连接两国的边境大桥开放，大批越南妇女用三轮车运送着沉重货物慢慢过岸，她们戴了渔帽、弯着腰，慢慢地从桥那边驶过来，过岸队伍像一个长形“一”字缓缓地在桥上拉开。预示现代文明发展的工厂的隆隆声伴着钟声，在河口晨雾轻缭的上空隐隐地传来，抬头看到了朝阳，在一片红霞满天的灿烂中似乎看到了一代伟人坚毅的形象……
吃过早点，我们走到街上，这远近闻名的国家级口岸，熙攘的人流展示着它边民互市的繁华，宽敞的商业街里成排的工艺品档琳琅满目，售有银器、漆器、象牙雕刻、久负盛名的越南木雕。迎面不时碰到一群群身着迷彩简装的越南女子，她们是这个城市娇跳的妖精，她们粉嫩着脸、扭动着细小的腰肢在这个城市里魅惑男人，不时传来她们一串串的娇笑声、吵闹声，那是她们在拉客，这一个个的妖精在展露风情的同时却也把这个边境小城张扬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男人的天堂”——河口的游客大多是一些垂涎而至的男客，他们也许望而兴叹，也许尽兴而归。那一次，我们满怀惊喜与诧异的沿着长长的红河河岸转悠。特别的钟声，不一样的越南女人，热烈的风情——我们到达，可是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生命如此神奇！在石屏结伴而去的朋友，那个在车上一直听着刀郎《小雨中飘荡的回忆》默默流泪的命运多桀的女子，在红河河岸不停地露齿粲笑，她已无暇向我们倾诉她的悲情婚姻。每日的清晨，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她都最先起床站到露台静静地眺望，远处，越南妇女匍匐着腰吃力地用三轮车运送贷物，她一脸平静，在旅途中对生活的渍布进行清洗搓揉后她看到了生活翻新的样。
[NextPage]后来，我时常想起那个在旅行中把自己变得坚强的女子，时常想起她在跟我们挥别时那坚定且坦然的笑容。
2008年的春天，那个人生中的黯郁之季，无处不在的离别与伤感，上班时在办公室浑然无觉的坐立，下班后一个人的小声啜泣，抬头，天空总是死寂的白，巨大的情殇已把我的人生枯槁成了一株朽木，没有呼吸，没有生气，生命失去了存在，我感觉自己在慢慢的消失，像一头驴子围着着情殇的磨，机械、呆板，没有思想，我要让自己活过来，活过来，我要感受大地、阳光、色彩，春天，童年，梦想，……我得让自己解脱出来。就在我的人生快要窒息的时候，有了去天津参加学习培训的机会，接到通知的刹那我激动且犹豫，那是全国妇联组织的培训，但从南中国去到北中国，那么远的路程就我一个人……后来还是找到了让自己出发的理由，我把它当作一次一个人的独自旅行，我默默地打点行装，悄无声息的出发。坐班车、坐飞机，从机舱出来站在机场上，北方早春的风刮在脸上犹如从水中抽出的冰凉的手指触摸在脸上，那一刹那，我恍惚如梦，只一天的辗转，我已远离那个悲伤之地几千里，身边是来自各地省市的妇女干部，因为陌生，大家都亲亲切切。我几乎是扑向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北方城市，以无蔽的敞开之状，就像一粒干涩的色料，我溶入它陌生的水中，我要慢慢洇开，我要呈现人生理想、目标、方向。我独自一人走在北方广漠的天空下，看天空中成片翔掠而过的鸦群，拆下路边稀疏光秃的枝杈猜疑不定它是槐树还是杨树。在几天的学习生活中，我认识了和我年龄相仿的北京胖妹，我用蹩脚的普通话和她交流，我们像两个好奇的孩子在对方奇异的眼光中讲述各自迥异的生活模样。每个傍晚的时刻，我临窗眺望落日，在对伤痛的抚摸里我一寸寸地摩挲被扔在远方的时光，那些爱情碎片，一些人的面孔，一些庞杂的事，它们在我眼前渐渐显现，而无数次的翻覆后我竟然模糊了它们伤痛的模样，它们随着落日渐渐地隐入了地底……从南中国跑到北中国，远离、淡化、稀释痛苦，我成功了。回到云南，我变得朝气蓬勃，感受，仰望，生活恢复了本真的模样。
后来慢慢的我喜欢上了旅行。
旅行的道路以各种扑朔迷离的神奇诱惑着我的双脚，它用各种不可重复的体验犒赏人，使我有勇气对暂时的伤痛发生质疑且挑战，它否定界限的存在，使我的生命随时处于出发的状态。
就像依赖一段温情，习惯一种感觉，每年的春天我总习惯性地出去走走，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去不同的地方看自己，去寻找犹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