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紫竹情思
2018-03-24 22:29 编辑:云彩间
作者:刘一达
我对紫竹院不但熟悉,而且还有很深的感情。
时光倒回去四十年,十七八岁的我,在西郊八里庄的一个木制品厂当工人。工厂离紫竹院很近。那会儿的紫竹院几乎是一个荒废的园子。记忆中的园子,有个水面很大的湖,有不少沧桑的老树,还有一个颓败的古塔,当然进园也不要门票,骑着自行车可以在园子里自由穿行。
一个园子的兴衰,让我体会到世态的炎凉,当我呼吸着园里寂寞的空气时,我禁不住地遐想,几十年以后的紫竹院会是什么样?对紫竹院的情有独钟,让我忽略了许多应该关注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当有人在我的印象深井投进一颗石子,我的沉梦一下惊醒了。
我有个朋友是画家。他是在四川老家长大的,特别喜欢竹子,也擅长画竹。其实,大凡有文化的人都对竹子情有独钟,梅兰竹菊,被中国古代文人誉为“四君子”。竹子中通外直,虚心劲节,四季常青,宁折不弯,高风亮节,清淡高雅,质朴淳厚,文静典雅,一尘不染,古人的这些赞美之词集中于竹子身上,可见其品格的高尚。朋友说竹,我也只有听的份儿。但是,朋友聊到最后,突然问我:“北京有个紫竹院,那里一定有竹子吧?”啊!我猛然有一种中枪的感觉,脑海里划过一道电光:紫竹院有没有竹子?我一时竟答不上来。
“我陪你去看看吧。”情急之中,我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主意。遗憾的是我们找遍了整个园子,也没有发现竹子的影子。
那么紫竹院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原来紫竹院最早是座古刹,叫紫竹禅院,始建于明代,是京西大庙万寿寺的下院。乾隆皇上的母亲钮钴禄氏信佛,乾隆为了孝敬母亲,在庙内供奉一尊观音菩萨像,并将此庙赐名紫竹禅院。与此同时,乾隆爷还在庙的西侧建了一座行宫,作为他陪母亲去万寿寺和游苏州街的驻跸之所。当年行宫的大门高悬乾隆御笔“福荫紫竹院”。
我想,紫竹院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为什么叫紫竹禅院呢?原来清代的万寿寺一带是个热闹的地界,万寿寺的西边有条苏州街,街的南口有个叫杏花村的苏式酒楼,人们在楼的对面挖河堆阜,形成了一片河滩,河边栽种了许多芦苇,并取了个好听的名儿:“芦花渡”。这种芦苇是紫杆,俗称“铁杆梨”,每到秋天,成片的紫色芦苇在劲风中晃动着身姿,远远望去像是紫竹在摇曳,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境,于是文人墨客便将它称之为“紫竹”。据说当年乾隆爷对“紫竹”产生过疑惑。内务府的官员心领神会,叫紫竹禅院,不能没有真正的紫竹呀!于是专门派宫里的花把式到江南移植紫竹。花把式下了几年的工夫,在禅院栽了许多竹子,“数茎幽玉色,晓夕翠烟分”。乾隆的母亲看了喜笑颜开,乾隆爷一高兴,重赏了花把式。谁知这些“竦影纱窗外,清音玉瑟中”的翠竹,第二年开春便根枯叶黄,在北方的风沙中渐渐凋零了。
于是乎,可爱的紫芦苇依然无可奈何地扮演着“紫竹”的角色,冒名顶替地存活到上个世纪60年代。
“紫竹院不能没有竹子呀!”据紫竹院现在的园长曹振起介绍,这是当年北京的一位老市长,在逛紫竹院时发出的感慨。当然,这句话也表达了北京人的心愿。要知道,北京以竹子为名的公园,只有紫竹院呀!
大概在1981年前后,紫竹院的园艺师们分成几个组,从南方引进竹苗,试着在园子里栽植,经过几年的努力,竹子终于在北京移植成功。这在当时的园林界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在国内外的植物界也引起了轰动。随着紫竹的实至名归,紫竹院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园子被北京市园林部门列为重点“培养对象”,政府投资对公园进行了整体改造,疏浚河道,挖湖堆山,叠石修亭,岸设水榭,庭置曲廊,广种花草,遍植树木,使园子景观别致,景中有景,楼外有楼。既有自然天成的山林野趣,又有皇家园林的雅致神韵。
紫竹院的旧貌换新颜,我是从报纸和电视的新闻报道看到的。那时,我早已调动了工作,工作单位和住家离紫竹院很远,平时忙于写作,一晃儿,有近二十年没有进过这个园子了。
今年仲秋时节,紫竹院的曹园长邀我和几个作家朋友到园子做客,我终于有了机会走进紫竹院,一睹我的这位“老朋友”的芳容。
哦,这是我记忆中的紫竹院吗?入园举目:绿草如茵,树木繁茂,鸟语花香,湖水澄清,丛丛竹林,含青吐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如果把二十多年前的紫竹院,比喻为“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羞涩少女,那么现在的紫竹院,就如同“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娇美宠妃了。
曹园长介绍,现在的紫竹院占地面积有45.3公顷,水面达到了15公顷。在市属公园中,紫竹院是4A级景区,也是唯一不收门票的公园。
自然,我最关心的还是竹子。曹园长听我讲完三十多年前跟画家进园觅竹的故事后,特意陪我在竹林走了一圈。
天气有些阴沉,竹子枝繁叶茂,竹林里笼罩着濛濛的雾气,氤氲弥漫,像是给竹林披上了薄薄的轻纱,空气里散发着竹子吐出的淡淡幽香,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特殊清香。我突然想起唐朝一位和尚写的诗:“移去群花种此君,满庭寒翠更无尘。暑天闲绕烦襟尽,犹有清风借四邻。”
如今的紫竹院已经是以竹子为主题的公园了。除了紫竹,还有120多个品种,约有百万株,是名符其实的华北第一竹园。紫竹院还加入了国际竹藤组织,各国竹子的研究者到中国北方观竹赏竹,必到紫竹院。除了竹子,园内还有盆栽的竹子盆景,用竹子搭建的茶楼,此外,还有一个以竹子做的乐器为主的竹乐团。园子里到处都有普及竹子知识的牌子。公园提出了“十竹”的倡议。所谓“十竹”,即知竹,爱竹,养竹,护竹,听竹,颂竹,写竹,画竹,食竹,用竹。啊,他们真是把竹子琢磨到家了。
五十出头的曹园长在北京的公园工作了近三十年,算是“老园林”了。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我和几个作家,参观了刚刚复建完工的“福荫紫竹院”和行宫。行宫院内栽种了不少紫竹。望着这些新竹,蓦然想起白居易的一首诗:“勿言根未固,勿言荫未成。已觉庭宇内,梢梢有余清。最爱返窗卧,秋风枝有声。”站在当年紫竹禅院的高高台阶上,遥望远处濛濛之中的竹林,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那个画家朋友。此时此刻,假如他站在我的身边该多好呀。可惜,他十多年前便移居加拿大,我们也有好多年不见了。也许他不会忘记当年我们在紫竹院觅竹的往事吧?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一连拍了十多张竹子的照片,最后我也“进”了镜头。
夜幕降临,走出紫竹院,我的脑子还在想,该用哪种方式把手机里的“竹子”,发给我的那个画家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