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浮塔路的浮光掠影

2018-03-26 01:01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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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良忆

  早上十点半,我们坐在慕浮塔路(rue Mouffetard)转角酒馆的露天座位上,这里是市集的顶端,从这儿一路下坡,食品店林立,还有家抢生意的小超市。晨市的人潮川流不息,打扮入时的中年妇人拖着菜篮车爬上坡,两根大葱在帆布盖顶探头探脑;拎着环保购物袋的老先生在对面的蔬果店里巡了一圈,好不容易挑中几只桃子和一个蜜瓜,随后又慢吞呑踱进隔邻的肉店。更多的行人拿着相机或摄影机,东张西望,走过我们跟前。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游客,慕名来到巴黎左岸这条中世纪老街。

  就算在几乎是处处有故事、有渊源的巴黎,也没有几条街能像慕浮塔路这样,短短不过数百米,却承载了文艺史上无数显赫的名字。先别说别的,单是我们坐着的酒馆便因一部电影而变得“大有来头”。在波兰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台译:奇士劳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1993年的杰作《蓝色情挑》(Trois Couleurs: Bleu)中,朱丽叶·比诺什坐在店里,把热腾腾的咖啡倒进冰淇淋杯里,舀了一口吃。还记得,这样冰热冲突的食法当年在吾辈影痴间蔚为风潮,有一阵子我只要喝黑咖啡,就忍不住也想来客香草冰淇淋。

  还有另一幅画面也让这条街走进艺术史,那就是法国摄影大师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1954年的名作,标题就叫“慕浮塔路”,照片上的小男孩不知走在路上哪个角落,只见他双手各抱着一瓶牛奶,露着满足的笑容。逾半个世纪后,这个穿着短裤的孩子应已垂垂老矣,甚或不在人世,他还住在老街上吗?

  从酒馆往上走四五百米,穿过有着喷泉的小广场,街名换了,改叫笛卡尔路(rue Descartes),右手边的39号从前是间旅馆,现在是餐厅,法国象征派大诗人魏仑1896年就在这里辞世。事隔26年,年轻的美国记者海明威以六十法郎的月租,在顶楼租了间房当写作室,房里有壁炉,天寒时海明威就在这儿烤栗子。

  走回到小小的护墙广场,朝左后方拐个弯到乐芒尼枢机主教路(rue du Cardinal Lemoine),74号的三楼(台湾的四楼)是海明威在巴黎的第一间寓所,海明威在他的巴黎回忆录《流动的飨宴》中提到,他和妻子在这间既无热水亦无厕所的简陋公寓里,度过“很穷、很快乐”的日子。海明威当然也熟悉咫尺以外的慕浮塔路,他形容那是条“狭窄拥挤却美妙的市集街”。

  然而在比他晚一年来到巴黎的比利时作家西默农(Georges Simenon)的笔下,同一条路却是另一副情景。在西默农的小说《小圣人》中,这儿举目污秽脏乱、肉欲横流,暴力的阴影长相左右,出身单亲菜贩之家的路易默默凝视,把一切留在记忆中,后来将之化为一幅幅画作。

  不晓得是不是语言、文化使然,抑或只是心境与写作目的不同的关系,虽然同为异乡人,以法语为母语的西默农似乎比海明威更涉入巴黎的现实世界,看到的景象也较后者眼中的慕浮塔路贴近真实。直到上世纪中叶以前,此处一直是巴黎最底层百姓群居的所在,藏污纳垢,一片贫穷,布尔乔亚阶级顶多来这儿买买菜,却不见得肯搬来做邻居。

  物换星移,从前挤满醉鬼的低级酒馆,如今坐着学生和游客,一杯啤酒索价四欧元;我看到房地产公司的招贴,小小一间二十平方米套间月租要人民币一万元左右,慕浮塔路早就不是贫民的天下了。我们徘徊在这条路上,拍了海明威故居的照片,到雕塑家罗丹出生的房子前看了两眼,又在电影中的酒馆盘桓半晌,最后还到菜摊上买了蔬果,似乎想捉住历史的某个片段,可眼前种种仍只是浮光掠影,慕浮塔路仿佛只有在书中、电影里、照片上,才是那么真切。

  (作者系旅欧台湾美食旅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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