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的爱,思念的爱
2018-03-27 13:46 编辑:云彩间
作者:sammyandy
如果说每一个爱情都是有故事的,那么我父母的爱情绝对是一个故事。这不但是因为爱情本身的精彩,也因为两位当事人都已离世,使这段爱情真的成了永远的故事。
母亲来自农村,比父亲小十六岁
母亲比父亲小了十六岁,一九七八年,父母结婚时,父亲已经四十岁了,而母亲才二十四岁。母亲是湖南祁东人,生长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里,那个村子在高高的山上,直到现在也没有通车,人们依然手挑肩扛地过活。母亲头上有四个哥哥,脚底下虽然有一个弟弟,但因为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而异常得宠,全家从上到下无不宝贝着她,所以才拖到二十四岁嫁人,否则在别的人家里二十四岁的女子只怕仔都生了好几个了。
父亲呢,则是正宗的桂林市人,家里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九七几年的时候,城市人比农村人不知金贵多少倍,多少农村女子想嫁进城市里,这样就“麻雀变凤凰”了,我母亲也是如此,她不愿意在农村里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所以到二十四岁还待字闺中。认识我父亲那会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情况,我父亲因为从前犯了些事(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是不是文革时期嘛,我父亲性格耿真,得罪了人,被诬陷坐了监)正在监狱里呆着呢。而我母亲的一个哥哥不知什么事也进去了,就这么地就认识了我父亲,两人有时间的时候就谈谈家常,谈着谈着就谈到了我母亲未嫁,而我父亲恰又未娶,于是就有了我母亲到监狱里看我父亲,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够戏剧化吧。见了面,谈了事,女方男方竟然一见钟了情,好事就成了。父亲不久就被放了出来,母亲就与他成了婚。那时候双方家里都穷得叮当响,结婚的嫁妆就是一个大木箱,里面置着几件衣服,现在那个大木箱还在,我搬家时扔了许多旧家具也舍不得把它给扔了,因为那是父母在生时最初拥有的东西,是他们婚姻的鉴证。
他们的婚姻其实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至少我父亲这边的家人就有不赞成的,嫌弃我母亲是农村人,是乡巴佬,又觉得她小我父亲一大截,将来靠不住什么的,总之是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但我父亲坚持到底,从认识的那天起就没有说过一句嫌弃我母亲的话,这也是我母亲生前一直念叨着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自己喜欢的永远是最好的。
婚后从来没有安宁
我父母结婚后,就没有过安宁。不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他们相亲相爱,本来是神仙眷侣,但父亲的家人与父亲由来以久的矛盾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并最终导致了以后十几年的不幸。
我父亲与我爷爷是天生的仇人,而不是天生的父子,两人见面就没有好话,我爷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么恨我父亲,也许是因为父亲天性耿直,又如牛一样倔强,总不得我爷爷的欢心,从小到大的积怨竟然让两父子不能平静地相处一天,争吵、拳脚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我父母结婚的第一年,爷爷就把父亲打了一顿,幸亏有母亲拦着,爷爷才没有打出人命来,但也因此让父母不得已背井离乡地去柳州,当时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父亲万不得已卖掉了最好的朋友送给他的也是父亲唯一的值钱物—劳力士手表,卖了三十块钱,买了车票,还买了一碗桂林米粉让我母亲喂给我吃,一家人就手中空空如也地去了柳州,开始了艰难的谋生,家庭的恩怨令得父母痛苦不堪。
在柳州呆了三年,父母终于攒了些钱,不想再于异乡漂泊,于是在一九八二年又回到了桂林,由于与家人闹翻,父亲没有房子,决定拿一部分钱自己买房子住,本来房子都已经看好了,也跟房主谈好了价,可是父亲唯一的一个妹妹(跟我母亲一样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也是全家人宠爱的对象,飞扬跋扈得很)却突然变得友善起来,竟然跑来跟我父亲说要同我们一起住,说是有块地可以让父亲起房子住,但起好后分一半给她住,并承诺说父亲只需要出工钱,她来出工人。母亲是打心底里不同意的,可是父亲却认为这很好,因为家里人终于肯跟他握手言和了,最后母亲妥协了。母亲虽然爱着父亲,却不能管着父亲,什么事都不能让父亲能够跟她说说意见和建议,父亲总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如果父亲当初肯在房子的事上听母亲说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不会发生后来这所有的不幸。
一九八三年,房子建好了,人也住到了一起了,可是结果是不欢而散,只住了不到一年,我父亲和他妹妹大吵了一架,事情缘于他妹妹向来看我母亲不顺眼,挑剔我母亲这样又挑剔我母亲那样,而我母亲呢,因为从小到大在自己家里也是受宠的人,没有受过什么别人给的委屈,性格不会讨人欢心,所以终是不能忍气呑声,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最后大家都受不小了,于是一拍两散。但父母却搬出了自己花钱起的房子,让不安好心的妹妹捡了个大便宜,据说,当时是父亲不愿意去争那房子,说自己还有钱不求这房子,所以索性自己搬走了,把房子拱手给了别人。
再一次与家人闹翻,父母已经觉得好累了。于是他们去了桂林附近的一个村子“大圩”,在那里包砖厂,那是他们婚后最平静的三年。[NextPage]
大圩的砖厂,是父母短暂的幸福天堂
父母一九八四年开始在大圩包砖厂,父亲任厂长,母亲当会计,男管女算的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母亲心灵手巧,为家人做着衣服,让旁人不住地羡慕着我父亲,而父亲是一个感情上专一的人,从来没有对我母亲以外的女人看上一眼,无论父亲出差到哪,有多么忙,都会牵挂着母亲,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记着买回来给母亲,多贵都不在乎,母亲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也会跟父亲写写诗,想当年他们的情书可厚着呢,父亲与母亲都是文学爱好者,所以志趣相投得很。三年里,他们如胶似漆,快乐似神仙。我以为那是我们一家人永远的生活了,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呀。
然而,世事难预料,好景永远不长。因为当地村子的问题,砖厂不再承包了,父亲的事业也就走到了尽头,于是一九八六年,父母又回到了桂林,依然没有房子住。只好租着别人的房子租,过一天是一天。那时候父亲的手头还有点余钱的,本可以好好地开个小商店过活的,可是父亲却听信了他一些狗肉朋友的建议去开当时最流行的画店,卖些古玩字画什么的,父亲不是专业人士,自己不识货,又没有什么客源,于是画店开了没有多久就关门了,投资的钱也等于丢到了漓江河连个泡都没有起。母亲在开画店的事上没有什么主见,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所以母亲在事后只能怪自己懂得太少,帮不了父亲的忙,但父亲却安慰母亲,说是自己不好,忘了隔行如隔山的道理,去做了自己不擅长的生意,赔钱也是活该的。夫妻俩患难之中,感情更加深了。
母亲在贫困的家境中生病,无力回天
在一九九零年时,母亲本来就有的头痛病忽然加重了,重到不能起身只能卧床。父亲把家里的钱全部都拿来给母亲看病治疗,送母亲去住院,不停地吃药、打针,这家医院不行又换另一家,最后查出来母亲竟然得的是胃癌晚期,怎么样治都没有用了,母亲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在寒冬的夜里,母亲走了。临死前的母亲,深情地望着父亲,却已经不能说话了,她只是望着父亲,望了许久后,再转过头来望着我,望了望我,她又再去望父亲,然后眼角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父亲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母亲的头,握着母亲还有余温的手,放声痛哭……
我从前只知道“伍子胥过绍关一夜白头”,可是母亲走的那个寒冷冬夜,父亲的头发竟然一夜间全白了,伤心几许只因爱人已去,青丝变白发已然不自知。父亲的心在那一夜痛到死,伤到碎,我回想着那一夜的父亲,为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深情如此悲痛,“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恍然间我明白这句词的意义。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母亲去后的十二年里,父亲苍老得很快,为生活而劳碌,为家事而烦心,身边再没有一个如母亲一般关爱他的女人,我能明白父亲心中的痛苦。父亲曾经因为我的淘气和倔强伤心得半夜里跑到尧山上母亲的坟前痛哭,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母亲他心中的伤心和痛苦,我知道后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母亲了,因为我这样残忍地伤害着父亲,伤害着一个失去了最爱的男人,我和父亲似乎背上父亲与爷爷亲子不和的宿命,我们之间竟然也是争吵与呕气相伴,难得有一刻的温情和相依。我长得是那么象母亲,但我又那么不象母亲,我不能够理解父亲的心,不能够做到如母亲那样地照顾父亲,我想父亲看到我是又爱又恨的。
此恨绵绵终逝去,相伴天堂永不离
二00二年的元霄节,别人的家里张灯结彩、团团圆圆,而我却在医院的病床前守着重病的父亲,我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就可能永远地离我而去了。父亲得的是肝癌,是多年的劳累辛苦所致。在病中,父亲时常对我说,他看到了我母亲,说我母亲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而他自己却已经这样老了,又说我母亲跟着他一直都在受着罪,没有享过什么福,他觉得对不起母亲,听得我的心有如刀绞。
家里没有钱给父亲更多的治疗了,医生说他们只能尽量让父亲走得不那么辛苦。可是,父亲仍然走得很辛苦,也许他辛苦得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辛苦了。在二00二年三月三日的那天夜里,父亲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手足无措地拿着洁白的纸巾去擦拭那些流逝的红色液体,血吐得越来越多,父亲也越来越虚弱,我的泪水在不停地落下,泪水和着血一起浸湿着纸巾,旁边的护士摇头叹息着,她们不敢多问我一句,为什么我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别的亲人,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孱弱的父亲,我的心里已经装满了太多的泪水,我此刻肆意地哭着,母亲呀,父亲呀,你们都走了后,我该怎么办呢,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母亲的家人已经久无音讯,父亲的家人已经恩断情绝,天下那么大,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家。
零晨七时,天蒙蒙亮了,大地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但父亲却吐完了最后的一口血,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去了。我没有力气再哭了,异常平静地给父亲收拾着,在护士的帮助下给父亲擦身换衣服,然后就是最后一次看着父亲的脸,唤着“爸爸,爸爸”。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母亲死后的十二年里,父亲没有一次真正开心的笑容,没有过过一天真正舒心的日子,而今,他离去了,终于和母亲在天堂里团聚了,他们从此可以相依相伴永不分离了,天堂里不会再有谁去打扰他们了。[NextPage]
父亲死后,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一封他写给母亲的信,这封信寄往天堂。信是写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在信上写道:友良(我母亲的名字),今天我很高兴,咱们的女儿梅梅已经考上大学了,学计算机,这多好呀,友良你觉得高兴吗,我想你一定比我还高兴,因为你总是对梅梅那么严厉,甚至有时候严厉得让我都看不过去,但我明白,那都是因为你比谁都希望梅梅成才,而梅梅那时太小,她根本不会懂你的用心良苦,再加上这孩子本来性子就倔,像我也像你,所以没有少让你生气,你打她骂她,你更是爱她关心她,现在一切都好了,梅梅考上了,她喜欢计算机就让她去学吧,我只要她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觉得对得起她,也没有辜负你了。友良,我今天太想你了,想你跟我一同为梅梅庆祝,想你跟我一同带着梅梅到大学报道,想你跟我一同再去武汉登黄鹤楼(武汉之游是我父母唯一的一次蜜月),你呢,你在天上还好吗,别太惦记我,因为等梅梅明天嫁了人,我就很快会去陪你的,因为我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了,我得了癌……
我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早就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了癌,但因为家中的钱都拿来给我做了学费,他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治疗,所以这个病就拖死了他。父亲等到我大学毕了业,却没有等到我嫁人,他心急着去陪母亲了,也许他觉得母亲已经孤单了太久,他应该早点去了。
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他们都走了,他们永远都不再分离了。我在心里祈祷着,祈祷他们能做永生永世的夫妻,而我呢,永远都做他们的孩子。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家三口再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