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记历
2018-03-27 21:25 编辑：云彩间
作者：胡石遗
历山水之清境，览天地之至文，可以益文思，养神明。余尝欲放浪于寂寞之境，以开豁吾心志；傲睨于烟霞之表，以触发吾道机。然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清绝之境不常遇。屈指廿载前偶遭海上清境，大豁心目也。以吾身所历，再未之遇。至今思之，秋水幽光犹浮现于心目中也。
壬戌中秋，望前一日过，余与族弟允江者偷闲接海。行未逾半，云暧暧以南渡，雨濛濛而滴零。方入海，时已向夕而雨霁，天宇澄清。空洗于零雨而如赭；日涵于空明而如丹。霓霞紫翠，攸忽变幻，与波溶漾。天光水色，虚明动荡。海天辉映，返景流光。天则朱紫彩烂，焕然散霞成绮；海则澄静深碧，窈然空明如鉴。观夫海鸟矫翼，缤纷往来，浮沉翱翔，天与水际，波涛澜汗，邈焉浩浩，浮天无岸。其缥碧之色，清淑之气，空灵之韵，清远之境，令人心融神释，莫可名状，为之佇立而嗟叹。噫，此海天之至文也，吾之文境当如斯。依夕，金轮浴海，闪烁荧煌，霓雾掩荡中一舸若点，始知有舟泊焉，乃趋船而易蟹。船家视酒与果，顾而乐之，欣然赠蟹复赠虾，又煮蟹以酒相邀。余曰：“酒且慢，如此红蟹甚可吾意也”，乃持螯大嚼之。且暮，离船。雾霭溟蒙而渐浓，容裔荡漾而始升。
遥睇海隅，航灯隐约，始欣欣而赴之。须臾，白雾罩幕，有若混沌未辟，一望晧白，莫辩上下四方，随失航灯所在。涛波动而愈急，潮水涨而溺胸。异哉，海潮视月而盈虚，揆之消长理勿乃太促乎？吾二人争辩声渐高，音传殊远，忽闻长啸，愕而顾，第见远方有灯明灭，遽返，船家方告吾正走向深渊矣。移时，雾散如轻纱，老河口航灯略可见。顷焉，霁彻霄表，海无纤雾，夜景澄澈。满月得脱雾蒙，由澄淡而银光迸射，色白如昼。月影银涛，光霁皎然。海波纯碧而粼粼，恍惚缥缈而滟耀。仰瞩俯映令心目萧爽，月容水意致神思飘逸。直如浮游于灏气之上，疑置身蓬瀛、阆瑶、广寒宫也。快矣哉，月极明于中秋，且置身空旷幽绝之地，混茫无际，临水观月，幽韵涵淡，心魂飘然恍然，万感绝，百虑冥，吾意始清发焉。乃吸蟾光霞气以贮灌诗脾，吟咏得句云：“溟涨人离渊，一轮秋正满，海夜月明中，银波欲浮仙”。弗克拟其胜，遂乘月而归。斯之遇，吾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良谓胜游矣。
嗟夫，人生百年，其间清境可历者几何?而浮埃蒙蒙，游气冥冥，俗物茫茫，人心胶胶，何得欣一遇而疏涤之，令襟怀澄朗如光风霁月、秋水青云耶。余每至中秋辄慨然长怀，兴奔碧浪烟波，思入海上月夜。然世务悠悠，空作濠濮间想也。故情发于中，遂追为记。临文而怏怏焉，执笔又为之惆怅也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