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城

2018-03-28 00:39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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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罗毕

  人群,是这座城市最为辉煌也最为醒目的景观。每过若干日期,几乎所有主流媒体标题上也都赫然书写着“创历史最高纪录,入城人群逾千万”之类。此亦可证明人群人流的大小,是城市当局认定的城市成功的最大标记。你可能看不到那些城市建筑,但你不可能看不到淹没了整个地平线的人群。在最近的一个节日,人群城市史上最强的集群运动达到了高潮——在五平方公里的地块内,单日人群量突破百万。

  人一多,似乎,生命就开始贬值。百万人流的当日,参观一个博物馆排队12小时,进医院量一个体温、看一个感冒排队7小时,轮渡排队3小时,公交车排队2小时,地铁排队1.5小时,厕所排队半小时……换言之,整整一天的生命,只能换来在一个场馆瞅两眼电影。三个小时的生命,只能换来坐在船上看一下江水和两岸。一个半小时的生命,可以换来挤进地铁把自己从这个人海现场搬运出去。半小时的生命,可以换来将自己身体中的尿液排放出去,和一百万其他人类的尿液浩浩荡荡地汇合在一起。在,所有的一切——从物质(例如购买午餐)到机会(例如进入场馆参观)都是短缺的,除了人口。

  这种直观而貌似必然的生命贬值,来自直观而貌似必然的短缺。但事实上,这种貌似客观而必然的短缺完全是一种人为制造的结果。短缺之所以存在,前提在于将人类驱赶进一个有限空间并限制他们的所有行为。正是原本可以不断创造各种物质和各种游戏形式的人群,被剥夺了其创造的自由,在此,我们看到了被动、无用,却占用乃至争抢着资源的排队人群。于是,在,便有了一种极为普遍的面对他人的态度。在这种人群态度中,一个小便池位置、一碗面条都具有价值,被视为资源,而人群却没有价值乃至是需要占用资源的负价值,被视为一种负担和灾难。在超高密度的人群之中,面对一个人类时,你的态度常常会比面对一杯洁净水更为没有耐心和缺乏尊重。

  与集中营不同,中的人可都是自己坐车来到各种现场,参与集群的。尽管排队的人群可能对于排队和人群都感到愤愤不已,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就在于这里有人群,有漫长的队伍可以排。

  不是马路上那种擦肩而过的人流,不是在学校在公司被命令所驱使奔向自己目标的穿梭人流,而是仅仅因为自己期望得到一点快乐的要求而与其他人走到一起,因为各自身体中趋向了解和接近世界的倾向构成的人群。这个因为自发形成但又有着共同目标的人群,便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公共生活的意味了,尽管这种公共性依然是极其微弱的。他们在人群中感受到自己与他人是有某种联系的,在完成着某件大家一起完成的事情,而这个事件又并非完全来自权力和集体的命令。这种出于个人的驱动而形成的群体,便有了让孤立的个人在他人身上照见自己人性面貌的机会。正是在这种与众多他人的互相照临中,人类的诸多公共性规则、人类的道德感和尊严感,才具有了客观可见的形式。

  至此,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场景。那个百万级的人群之所以在这五个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块中出现,恰恰在于这个地块之外,这一百万的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公共的生活可以参与其中。正是之外公共生活的极度匮乏,造成了人群城市的极度膨胀,尽管本身的公共性已经是一种稀薄如汤的朦胧存在。因为按照真正具有公共理念的建筑大师尤纳·弗莱德曼的原则,对于城市而言,其所有、设计和建造权都应该归还到城市真正的主人——所有市民的手上。换言之,城市如果要真正呈现一种未来的理想的城市,要解决当下人类的现实困境,那么所需要的第一步,便是将整个城区交由市民来设计,并且以一种临时的、随时可拆卸可更改的框架方式来展示市民对于城市的理念和建造。

  “向未来开放”的公共生活远没有来到的现场。因此,人群被剥夺自己动手不断构建、拆除、再建城市的权力和可能性之后,他们在进入城市当局早已设定建成的场馆和卖场之前,所能做的只是长达数小时的等待。在等待中,他们的时间是被动无聊的。他们的生命亦就呈现出来被动、无聊的形态,于是,他们的生命显得毫无价值。尽管隐隐约约被某种朦胧中的公共生活吸引而来,但人群整体上依然缺乏着真正的、敞开的公共生活。人群的创造性和生产力被阉割之后,人便成为了一种负价值,物反而高居于人之上。人在人群中积聚并经受短缺的焦虑。这便是的基本情景和秘密。

  (作者系西方哲学博士、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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