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高山坳

2018-03-28 01:12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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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海洋

  李家坳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在那个很奇怪的地方出了一个很奇异的人,他是我这一辈子所见到的最潇洒的人。

  我第一次到那个村子去找人,在村头,遇到一群洗衣妇。我问队长家在哪里,女人中就有一人搓着手站起身来,旁人说她就是队长的老婆。我问她:“你老公叫什么?”“野狗。”她很自然地回答我。我顿感诧异,心想,她怎么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呢?后来才知道,这个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人人都有绰号,并且都土得掉渣,没有一个是雅号。

  找“野狗”不是我的初衷,我是想通过找“野狗”来找另外一个人。既然遇到他老婆,我便又问道,“你告诉我也行,李通宝住哪里呀?”她反问我:“他是谁呀?不知道哩,我们队里没这个人哩,你是不是记错了呀?”我又说,“就是你们村的教书先生,李通宝老师呀!”“哦,原来是找木牯佬呀!”她如释重负地说,“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呀!”然后用手一指,“喏,他就住在前面那栋粉了墙的白屋里。”

  我找李通宝——木牯佬,是因为县广播站要我采访他。站长说,“徐名彦呀,这个人是很有来头的,你是正牌大学生,一县之中就数你肚子里更有文化水了,这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你一定要采访好哦。”领导一说,我心里就在打小九九,并且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我生命的转折点,恐怕就要落在这个人身上了。

  见到木牯佬有点好笑。五短身材,挺胸凸肚,头上梳一块明亮的瓦,裤脚卷两圈,蹬一双不着袜子的大皮鞋,声音油亮,说话打雷。真是洋不洋,土不土,文不文,武不武,戴礼帽,牵猪牯,如此而已。无须拷问,一切都不打自招。木牯最可爱的地方就是性格爽朗,口无遮拦。见面打招呼,我递上介绍信,说是从上而下一层层找过来的,见你实在不容易呀。木牯打着哈哈说,“别理他们,以后直接来我家就是了,来了就是客,就是贵人。公社书记嘛,表面是不捋锄头把子的,但又怎样,你去打听一下,看是我巴结他还是他巴结我?县太爷嘛,按理是不用巴结老子的,不过,萝卜丝大个官,也冇什么了不起的,见得多。”

  木牯说,除了他哥,他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那个蒋副专员了。那次在公社开什么大会,早饭后在圩上溜达溜达。这时,眼见一辆包包车远远摁了喇叭直驶过来,惊得圩上鸡飞狗跳的,颇有些阵势。就有一个守在公社门口的社官说快让开快让开,专员来了,蒋副专员来了。木牯看了心里不顺,情知是一介州官,当下胸内雪然,昂首阔步走在大路上,将来车直堵在大门边。司机猛地开了车门,眼睛鼓鼓地,张口就斥他:“嘿!你是不是聋牯呀,小车来了也不让路?”

  木牯哪吃这一套,还他一句:“瞎你娘的狗眼!”随即点燃一支平时极舍不得抽的中华牌香烟,白眼向天吞云吐雾,并以一只脚敲地,有板有眼地打拍子。司机一看他这个架势,当时就有点蒙了,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个乡下人。只见他身穿一套崭新笔挺的将军呢,三节头皮鞋油光锃亮,肩上还斜挂一只当时极为名贵的红旗牌半导体收音机,实在弄不清他是吃几碗饭的门神。当下便矮了一截似的,和颜悦色地说,“师傅,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地区的蒋楠副专员视察来了。”木牯将烟一扔,睥睨道:“都到门口了,还摆什么架子,有脚不会走路?红旗牌大轿车我都坐过,小小副专员有嘛了不得!”司机悚然,忙躬了腰撒开一脸笑网,“请问师傅,你,你是……”木牯赫然道:“某某大军区司令员便是我家老大。我家老大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嘿嘿,怕你们专员还在穿开裆裤哩。”

  就在这时,蒋副专员早已稳稳重重地下了车,亲亲热热地走到木牯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哎呀哎呀,误会误会,是老李吧,李大将军,李大司令员的亲兄弟吧?我早听说过你了,走,到公社里面谈去。谈来谈去谈出名堂来了,中午可想而知是不用吃钵子饭了。木牯不知道客气,猜拳行令,大快朵颐,直吃得将军呢上星星点点沾满了酒水油渍。专员说莫喝醉了莫喝醉了,木牯乐哈哈地说:“冇醉冇醉,喝醉了是不能跳的,不信我跳几下给你看。”说着,便猴牯似的一二三四蹦跳起来。有此两事一传,从此名声大噪:从来百姓都怕官,惟有木牯是好汉。人人都冲他竖大拇指。

  木牯家老大果不其然是个大官。当初他大哥骑一匹高头大马回来过一次,随身还带了一个班的全副武装的警卫员,惊动邻里一方。以后隔年回来一次,只是不再骑马而改乘小包车了,而且包包车的规格档次都水涨船高。近些年则少有回来了。想当年还让木牯去过两次。问他风光不风光,木牯说不自在不自在蛮不自在,屁股头总是有尾巴跟着,连上厕所也甩不脱,好像是捉贼牯似的。第二次嘛,就是当初在公社门口撞见的那个蒋楠副专员硬拖着去了一回,打死也不会再去了。话虽这样说,幸好带回一身崭新的将军呢大衣和全公社惟一一部红旗牌半导体收音机,不但可以炫耀一番,也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当官的见了他都得敬他三分,没人敢低看他。问他哥给不给他钱使,木牯反问我,“徐大记者,徐大秀才呀,你这个人真是好笑,你是怎么读书的,自古当官发财,这个你都不懂吗?我家老大好不容易当了这么大的官。古人都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点本心都没有的话,他就不是爹娘养的了。修祖坟要钱吧,修祠堂要钱吧,修族谱要钱吧,生活补助费也是少不了的吧?唉,只是不准老子建房造屋,说是怕老子作威作福,走资本主义道路。没办法,有福不享是傻瓜,不摆架子痒痒得难受,只好在泥墙上涂脂抹粉喽,粉上一层白石灰也像样点嘛。”我当然知道,即便是这样,木牯的屋也是鹤立鸡群,是全村惟一一栋石灰屋,少不了被老大又教训了一顿。木牯说,“狗娘养的,他忘记他当初是怎样调戏表妹被老爹赶出门的,当初他要不被老爹赶出门,哪来的今天,这是祖上积德让他当官的哩!娘老子的,当官的就是喜欢教训人的,何况他是什么大将军。教训就教训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还能拆了老子的屋不成?”

  老大这般行时,木牯却从不问津仕途。书记有意巴结他到公社管伙食,主管几十张嘴的“出纳关”,而且户口改吃皇粮,木牯却推说自己算盘珠子晒干了,不会算账,赊了本,算谁的?最后他自己搬楼梯下台,说,“唉,冇办法,既然你们要巴结我,不领情也说不过去,那就由老子来挑吧。”结果便挑了赤脚老师,也就是民办教师,连小小的校长也不肯当。木牯说,做“手艺”的人懒得费那么多的脑神,会折阳寿的。当赤脚老师,孔子门徒,启蒙发聩,积善积德,桃李满天下,手艺中的大手艺,不怕风吹雨打日头晒,成天和白尾崽子(小孩子)一起嬉闹,日子神仙般的快快活活。这辈子,还能怎样?

  就这样,我就依着他,顺着他,哄着他,一路到了学校。村小就设在大队部旁边,初小、高小各一个班,老师兼校长一共两个。木牯当先生当然校风大盛。校长,管一切他不想管的杂务。按他的话说,一切当官的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上课了,听他点名,真是天下奇观。比如村长叫野狗,他家族的后代自然就得是一群小狗——春狗、伏狗、秋狗、冬狗。他自己叫木牯,那他家族就是一群——牛牯、蛮牯、聋牯、石头牯。其他家族还有马面、烂面、长颈、短颈、大头、扁头、拿疤头,甚至还有番薯、芋头、番蒲、柴兜子,名名堂堂,不一而足;每叫一个,就有个孩子欢天喜地地蹦起来响应,让你目瞪口呆半天转不过神来。

  既然上面有大记者来采访,免不了就要上一堂忆苦思甜课。最权威、最有资格的讲师自然也是木牯先生。木牯一脸崇高,执着教鞭指着地图乱戳一气,明眼人一望即知,按他的路线,就非得累及红军阿哥多走二万五千多里路程不可。尚不过瘾,又煞有介事地掏出一把草根出来,表演红军的咀嚼功能,还竟然不苦涩。

  木牯的体育课亦生动活泼,带了学生去投弹、拔河、抢皮球,乱叫乱嚷。音乐课也算高哉,木牯竟能拉一手二胡,当地叫“扯勾筒”。会拉样板戏文里好人和坏人唱的歌,其实与杀鸡杀鸭相去无几,学生们离弦走调地跟随着唱。

  其中一位叫“猪婆”的女学生,就是日后学着他将“日出嵩山坳”唱成“”的得意门生。这个人后来竟然摇身一变,由“猪婆”变成了我家的保姆,这自然又是后话了。

  味道最长的就是上语文课了,凡是普通话必然直译成乡音土语,扯开油亮的嗓子带了学生们大声念。比如躲壮丁课文中的那句“犬吠三声心发慌”自然译成“狗排三声心发慌”。虽然我有点不相信我的耳朵,但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犬,就是狗,吠,土话就是“排”,犬吠就是狗排,两者合一,普通话和土话都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了,木牯真的是聪明绝顶。

  最绝最绝的就是上拼音字母课了,可谓空前绝后,中国第一。其实不教也罢,木牯自己学来也不过三天零一早晨,越教学生越糊涂。门人中的捡狗、捡仔、老拐,以及王观音生和李过路客偏又笨得可以,挨打挨骂的机会特别多,连父母也百无遗漏地要牵扯进去。骂人家的父母有生育冇教养,生出一群猪八戒!比如鸭子的鸭,明明拼出来是ya,却偏偏要念成“ya——阿,ya——阿”,因为“鸭”这个字的读音,当地土话自古以来都念“阿”,鸭子不就是“阿子”吗?嘁!所以别怪木牯,“鸭”就权当是“阿”吧,这勉强挨得上边。又比如笔画较多语音古怪的“抛”字,这就比较麻烦。教了一百遍仍学不会,气得木牯大骂。木牯自己也奇怪——“抛”这个鸟字,当地祖宗八代明明念“飞”嘛,抛就是扔掉嘛,扔掉不就是“飞”掉嘛!这么简单的事,拼音字母却为何念成“pao”呢?木牯生怕误人子弟,自然咬牙切齿坚定不移地仍念成“飞”字。拼音字母是国家规定的,不能不承认,拼音是拼出来了,心里还是虚的,只得又将两种读音合二为一地念成“pao、pao——飞、pao、pao——飞”,全体农人子弟亦童声齐唱“pao、pao——飞、pao、pao——飞……”

  还同他一起去家访。木牯领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指着对面光秃秃的山麓说,那是李家坳最高最高的山巅,那山巅上住着一家半长征的寡妇婆……半长征,什么叫半长征呀,木牯先生?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哟。全长征是英雄,她老公是半长征,被划定为逃兵、叛徒,“文革”时七斗八斗被批斗死了,一双儿女都被叔伯兄弟强行领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在那里守冷庙,总之是很可怜,很可怜。唉,徐老师,太远了,今天就不领你去了好吗?这里似有隐情,木牯眼内有泪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只得绕着弯子岔开话题:“木牯先生,你们这里好多好多的山为什么都是些和尚山,光秃秃的呢?”木牯叹气,“唉,你的眼睛真是尖,告诉你也不要紧,闹红的时候白狗子不是围剿红军嘛,怎么围剿?红军游击队都在山上,只有放火烧山喽。但是,剿来剿去还是剿不尽,山上,也还是绿的。唉,到了1958年大炼钢铁时就不同了,山上所有能砍能伐的都砍伐尽了,所有的山都剃了光头,树没了,连草都没有了,水土保不住,山就成了癞痢头了。对了,这事还不能乱说哩,乱说会倒大霉的,除了我,谁还敢放个屁呀?”

  只好跟着他就近去了几家。家访对我来说还是蛮实惠的,酒酿蛋是有得吃的,满碗也吃过几回。李家坳这么穷的地方,不是贵客,哪有这般待遇?吃,是学生家长的心意,而等你吃到肚子里去了,学生家长,当然是做母亲的,这时就泪眼婆娑地哀叹缴不起学杂费买不起铅笔橡皮文具盒之苦了。木牯最怕女人的眼泪了,就豪气陡起,连连拍着胸脯道:“莫要紧莫要紧,我来缴我来买,花唔掉几个铜钱……”木牯如此行侠仗义,可想而知学校升学率年年全社第一。谁要是打横撑不买账,木牯非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好,我终于找到了堂奥。要不怎么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呢?亏我徐名彦挥斤运斧笔走龙蛇,我的狗屁文章竟斩获全国新闻类金奖,并由我改编拍成了电视报告片而风靡全省。木牯因此贤名远播,家里各式奖状糊了一圈墙。木牯没事时总是笑眯眯地观瞻这些精神鼓励,甚至不停地轻轻抚摸,好像抚摸婴儿娇嫩的屁股。文教局长不得不下马观花,到村里开了几次现场会,听木牯上课和介绍先进。不用说,一个个都是丈二和尚面面相觑,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最后呢,文教局长激动地站了起来,大伙便装模作样地学着他鼓掌鼓掌拼命地鼓掌。

  岁驶月流,才几年时间,我当初的预感也兑现了,好梦逐渐成真,像三级跳远,从县里跳到市里,从市里又跳到地委秘书处,最后,由地委改市委的时候,嘿嘿,不好意思,自古才子配佳人嘛,我竟成了市委书记蒋楠同志的乘龙快婿。

  结婚登记完便兴冲冲地给我的贵人木牯去送请帖。他仍是漫天打哈哈,油嗓子亦保养得尚好。只是将军哥哥离休了,牌子没那么响了。木牯本人也老掉了牙,脸颜颇像风干橘子皮。听说他老婆也离他而去,我心里有点发酸。木牯也不穿军干服了,时下不作兴了。据说那件挺伸抖的将军呢也糟蹋了,原因是改了行,弄得太过脏,洗涤又不得法,置入沸水内一煮,可能煮的时间太长,呢料竟成了一张渔网。

  木牯落了威,我想日子肯定不那么惬意了。岂料在他家转了一圈吓一大跳,青砖到栋的大瓦房竟盖起来了,里面彩电呀沙发呀书柜呀一应俱全。房前屋后的桃李橘子也挺有情趣丁丁吊吊挂满枝头,年年爬起卖好价钱。木牯身兼代销店、辗米厂、炮炮果三项大手艺,累得打屁冇工夫。买了一部崭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可耕田调货,拖斗上装一台辗米机嘟嘟突突到处放屁,赚点方便钱(鳏寡老人除外)。最新奇的是可带动新式米炮机,将白米和食用色扔进去,便有红红绿绿鹅屎般的炮炮果屙出来,也叫“鹅屎果”,承包了一大群小兔崽子的零花钱……

  小学堂也新盖了校舍,比以前兴盛多了。人们照旧尊他为“先生”,背后仍冠于“木牯”二字。先生本人亦很有感触,跟我说话有点走调,说他舍不得这学堂,只可惜自己冇几多文化水。又说待儿子中师毕业莫让他做官老爷,村里找个标致妹崽子捆住其手足,当一辈子教书先生比什么都好。我心里知道儿媳妇已然是三只手指捡田螺——稳妥妥了。

  分手时,他包给我一个大红包,说,“徐老师,对唔住,我还在为我婆娘守七,只好礼到人不到了,蒋书记嘛,也就不想见了,见了浑身不舒服,不知道说什么好,莫怪呀莫怪呀。”走了好远好远还看见木牯站在学堂边,至今说不清当时什么滋味……

  好不容易结了婚,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虽是金之喜,却没有人能在家照顾。蒋楠同志说,“咳,那就找个保姆吧。”我一下就想到了民风淳朴的李家坳,就说,我跟木牯先生联系一下吧。

  就这样,木牯当年的得意门生——“猪婆”,就鬼使神差地当了我们家的保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张口就说,“猪婆”。话音刚落,全家笑个不停。岳母说,“红英老妹呀,以后叫你做事,总不能叫你猪婆吧,你总得有个正式的名字吧?”她就红着脸,捏着衣襟说,“我,我叫李红英,从小到大都叫我猪婆,反正,反正,随你们的便吧。”全家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猪婆。

  猪婆带孩子很有耐心,并且性格开朗,喜欢哼歌,哼着哼着就唱出了声音——“噢噢,晨钟惊飞鸟噢噢,林间小溪水潺潺安安,坡上青青恩恩草,野果香昂昂山花俏噢噢……”

  “李红英,这是我的保留歌曲,你怎么乱唱呀?明明是日出嵩山坳,你怎么唱成了高山坳了呢?”身为歌舞团的台柱子,妻子实在憋不住了,笑着给她纠正。猪婆瞪大了眼,十二万分认真地说,冇错呀,木牯佬当年就是这样教我们唱的呀?妻子大惊失色道,“我的天,按你这样说,嵩山少林寺也成了高山少林寺喽,哎哟,千年古寺这不毁于一旦了吗?”

  “这,这……”李红英呐呐地说,“木牯老师教的总不会错吧?”

  不错,木牯老师最爱“”这首民歌了,这不,他又亦步亦趋地向那个地方攀登而去吗?那是李家坳最高最高的山哩,木牯没有瞎编,那个地方不正是一处美妙旖旎的高山坳吗?听说,木牯正三番五次忙着要接他的心上人下山哩,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听说,木牯老师曾经执教的那个李家坳小学,就要改成将军小学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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