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岩:逝去的帆影

2018-03-28 13:20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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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羊角岩

  老黄叔跟我的老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总要喋喋不休一番他的帆船,而清江水仿佛就从他的胡茬儿梢上开始漫溢出来。他过去在县城里的清江航运公司当过船工,退休回村里相伴炊烟好多年了,还是忘不了他的帆船。

  其实忘不了帆船的人,我也算一个。我不曾当过船工,但清江里走帆船是我从儿时起就看惯的景致,而且我高中时代,还坐过好几次黄叔的木船去县城读书。我的梦境中总是留存着一幅最美的画面,那正是清江的白帆。船队要离开码头了,于是解缆,撑离江岸,在一片吆喝声中升起帆篷。很劲道的江风顿时鼓满白帆,木船便缓缓地溯江西行。然后遇到陡滩的时候,船工们还得跳下水,赤裸着身子背起纤索,匍匐在崖壁上,一步一步地把船拽上滩。岸坡的礁石上因此留下一串串脚窝窝,那是岁月研磨千年的诗句。

  长江有三峡,清江也有“小三峡”,由下而上依次是平洛峡、巴山峡、伴峡。清江的帆船上行到巴山峡上再二十里的资丘,便因为航道狭窄险滩多的原因,再也上不去了,就在资丘开始登岸卸货,资丘因此发展成清江中游一个繁华的商埠集镇,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在清江水电开发中淹没到库底。从清江与长江交汇的宜都市起算,清江通航的里程大约是百八十公里,帆船上行是把日杂百货带给山里土家人,而往下行则要把桐油、生漆、党参、核桃、板栗等山货土产运到南京、武汉等大城市。白帆的船队总是张开一片片柔情而宽阔的手掌,让头顶飞鸟的歌声歇歇脚,跟远处熟识的猕猴打几声招呼,再抚摸抚摸峡中山峦倔强的额头。几千年,就这样徐徐地、缓缓地一路驶过来。蓝蓝天空倒映在清清的江水里,白帆反射着太阳光,那景致明丽得都有些夸张了。

  传说白帆的船队是从土家人的先祖廪君(又称“向王天子”)那里起航的。廪君善造土船,并在武落钟离山的某次比造土船、比掷剑的氏族“PK”中脱颖而出,成为巴人五姓联盟的首领。遥想当年,廪君该是站立船头,吹响牛角号,首次扬起了远征的白帆。清江流域至今还流传着一支古歌:“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声音高,洪水涨,声音低,洪水落,吹出一条弯弯拐拐、拐拐弯弯的清江河……”

  但是,白帆的景致在80年代末期戛然而止。那时,清江水电开发的枢纽工程隔河岩水库动工兴建,截断了亘古的清江,随后,陆续建成了隔河岩、高坝洲、水布垭三座大型水电站,总装机332万千瓦。清江开发彻底改变了清江的航道状况,原有航道上的险滩全都变成了烟波浩渺的平湖,而且清江航道被三座巍然大坝隔断,再也不能全程通航(只三个库区内能分别航行),于是白帆在清江黯然落幕,老黄叔们退出了舞台。从此,清江三个库区内,次第响起了柴油机动力船的突突声,打破了原先的自然静谧。而平滑如镜的江面上,机动船驶过后,则偶尔会看到一片刺眼的油污。当然,白帆的消失并不全然是因为清江上修建三座水库的缘故,90年代以后,国内几乎所有的江河中都似乎再难见到白帆的身影。

  在不经意之间,在人们无法意识到的时刻,生活的节奏突然就转换并且加快了。原先是多么的宁静悠然,一如桨橹的咿咿呀呀,几千年一成不变,而突然就是柴油机突突突的快节奏了。属于白帆的那一悄悄地就翻了过去。虽然家乡长阳还是国家级的贫困县,但是人们的小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富足,县城的大街上人流多起来,歌舞厅和美容美发厅等一家挤着一家,家庭小汽车突然就拥堵成灾了。

  三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也年已半百,从清江的家乡调到这座长江边的城市工作,但我还是固执地怀念清江远去的帆影。在我的女儿这一代,她长这么大就没有看到过白帆。我得感谢我的一位名叫邱华的朋友,他打造了三条帆船投放在清江愚人岛风景区里,虽然他的白帆并不是原来清江里闯滩搏浪的白帆,而只能在平湖里游弋,仅作为观赏之用,但是毕竟让人们回忆起白帆当年的明丽和荣光。央视的热心观众们一定还记得2007年10月12日,央视与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委、县政府共同打造的那台《山歌好比清江水》的歌舞晚会,在清江边上搭建的舞台,就借用了邱华的三条帆船作了主要背景。由此看来,大家都是怀念并喜爱白帆的。

  与白帆同时消失的,还有诸如洁净到一尘不染的天空,船工们浪里白条的身影,勇闯激流险滩的“排工号子”……社会在不断进步的同时,也有诸多鲜亮的事物在次第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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