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今夜从我枕边流过

2018-03-23 05:27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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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建群

汉江的中游有座山城叫紫阳。零七年四月的时候,我来到这里,参加当地人举办的茶文化节。小小的山城,万头攒动,为这个节日,外边来的人,当地的人,大家都激动起来,亢奋起来,县城街道上的每一块石板都在响。我听不至一个人说,紫阳的历史上,还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摊场哩!

紫阳茶是大大有名的。在山上的茶园里,我对记者说,我很惭愧,我喝了大辈子紫阳茶了,迟缓的脚步今天才来到这紫阳的茶山上,茶园里。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摘了一片茶树的嫩叶放在嘴里,咀嚼着。满口生津,满口溢香,在香的同时有一点点苦涩。那感觉,正像生活的况味。

我还对记者说,我是在北方长大的,我的笔也一直写北方的景物和北方的故事。对中国南方、我去过很多次或者东南,或者华南,或者岭南,但是总觉得有点“隔”的感觉。我的思维很难进入南方。现在,在这汉江边,这种南方的感觉终于找到了。有一条伟大的江叫汉江,这条江一肩担南北。中国的北方正是这样,一步一摇走入南方的哪山形水势,那树木植被,那人的秉性,正是靠这条江贯通的。

在紫阳,我还听到了最好的民歌。对于南方的民歌,诚实地讲来,我以前也是很难进入的。我更喜欢北方的那些黄钟大吕,慷慨悲凉的东西。但是在茶文化节的开幕式上听到那些陕南民歌,我突然眼睛湿润起来。那歌里有一种人生况味。我想,千年百年以来汉江两岸我们的先民们,正是唱着这样的歌子,一代一代打发着日月的。在千年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我们,世事已经沧海桑田、山谷为陵之后,这些头截斗笠,身穿汗夹,肩扛锄头的山民们,他们依然倚这条大江而活着,依然在唱着这千年不改的歌声。

民歌中有“三千里汉江,三千里流动的画廊”的歌词。这是一个叫张宣强的紫阳籍作家编的。紫阳这么个小地方,出了不少的人物。张宣强大约算一个。我认识他,快三十年了。此外,还有一个新出的作家叫李春平,我这次也见到了他。李春平在上海打工,然后写了一本关于上海的故事,叫《上海是个滩》。上海好像评了个奖,不给巴金,不给王安忆,不给叶辛,给了这个从安康紫阳来的打工仔。这事一方面说明了李春平的书写得好,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上海人大气和公正。

我还见到个摄影家叫何远波。这小伙子浅色西装一穿,长发向后梳起,像个海外华侨。大约,为赶这个盛会,紫阳在外边的人物都回来了吧。这何远波我知道,他在欧洲,拍了些金发碧眼,一丝不挂的美女回来,然后在全国各地办人体展,从而把中国摄影界弄得哄哄一片。何远波在西安办的那个展,我去看过。我一直不明白,这个摄影家是怎么动员那些模特们脱衣服的。笨嘴拙舌的我,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我还见到个紫阳人叫黄振洲的,一肚子文化,满腹经伦,谈起文坛的事情,见解精辟,一针见血。我引这位黄先生为同类,我对他说,幸亏你的双脚被捆在紫阳,所以只能应了古人这“江湖居土闲处志”一句志话,倘放在安康,你就是安康的人物,倘放在西安,你就是西安的人物了。

我在紫阳只呆了一天,也就是说,时对时,呆了二十四个小时,然后在画家谭宗林的陪伴下,来到安康城。夜来,在汉江南岸,一边喝着新茶,一边看着沉静的深邃的,仪态万方地从身边流过汉江。而在第二天,又去了一趟岚皋,知道岚皋新近出了作家黄开林、杜文娟、王晓云等,登上了南宫山,见到了诸如岚河,溢河这些蓝汪汪的汉江支流。见识了“远山如黛、近水如岚”这句古话。汉江是一条伟大的水流,一条一肩担中国南北的水流。夜来,在汉江边的一个旅馆,我不能入睡,我将旅馆的《旅客意见表》过来在背面写上以上的文字,以记述汉江给我带来的感动,以记述我对这条河流的礼赞。

据说汉民族——这个称谓,就是因汉江而名,不知道我听来的这个说法对不对?

汉江发源于汉中的宁强县,然后一路走来,像一根藤一样一路结出许多的瓜。仅在陕西境内,它就孕育了两座重要的城市,一是气象森森的汉中,一是安详如水的安康,然后它继续着它的行程,三千里奔流之后,在武汉三镇与长江交汇。

据说这一江汉水,将南水北调到北京,以解北京的水荒。前些年有媒体说,北京正面临迁都的可能,这原因就是因为缺水。这种担忧可以消除了,如脂如玉的一江汉水,历史给了它这样的一个使命。

作为一个陕西人,我可以这样对北京人说,你们锅里水,是我们陕南的,你们烧的天然气,是我们陕北的。

旅馆的纸用完了,我们这扁短文也该结束了。是一个早晨。汉江的又一个早晨开始了,安康这座城市已经苏醒,又开始了它新的一天。而在安康的上游,那个叫紫阳的小城,茶文化节既罢,那些一个一个紫阳人物,大约又开始他们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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