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该不该恨你

2018-03-23 16:16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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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岑桑

  1

我和姐姐不是孤儿,只是父母把我们遗弃了。面对窘迫的生活,姐姐辍学打工供我上学,刚满20岁,便草草地把自己嫁了。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姐姐打工饭店的老板。我跟着姐姐进门,他正眼都没看我一下,只是靠在沙发上懒散地吸烟。他夹烟的姿势很特别,放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他用暗红的烟头指着一间小屋说:“那间给那小子住吧。”姐姐便把衣服包塞给我,推我进屋:“去,自己收拾一下。”

  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我却没有任何欣喜。隔着虚掩的房门,隐约听见姐姐说:“你说到一定要做到。”

  “知道了,我一定供他读完大学,不过他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能怪我了。”

  坐在柔软的床上,我却像针扎一样难过,20岁的姐姐嫁给一个比她大15岁的男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

  2

我从没叫过那个男人一声姐夫,也不和他说话。生活虽然一下好起来,我却不想回家。因为我不想看见姐姐像一个保姆一样,为那个所谓的姐夫忙前忙后。那时我居住的小城刚开始流行网吧,我通宵待在那里。凌晨,姐夫突然闯了进来,把我拽出了门,愤怒地说:“你知道你姐找你一个晚上了吗?”

  “关你什么事?”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我一下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那么久的压抑忽然找到了个缺口,愤怒地和他扭打在一起。其实面对五大三粗的姐夫,16岁的我还算不上是一个对手,只有挨打的分儿。那天我鼻青脸肿地被他提回了家。姐姐虽然生气,但还是心疼地为我搽药。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他们争吵。姐姐向来顺着他的脾气,却为了维护我和他大吵起来。我一直蹲在门口,偷偷地听着,生怕粗暴的姐夫会打她。那时我下定决心,他要敢动姐姐一手指头,我就冲出去和他拼了。可是最后,却只听见姐夫摔门离开的声音。

  我悄悄地躺回床上,想到姐姐要一辈子忍耐这样的男人,很久都不能入睡。过了一会儿,我房间的门忽然开了,推门进来的竟是姐夫,他一把拉我起来,满嘴呛人的烟气喷在我的脸上:“小子,你不是觉得我欺负你姐吗?那你就快点儿考上大学,让她少受点儿委屈!”

  我狠狠地看着他:“我恨你!”

  而他一直冷硬的脸上,却忽然不屑地笑了。

3

虽然我恨姐夫,但他的话却提醒了我。姐夫每天在家颐指气使的样子,似乎成了我全部的动力。终于,我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临行前,姐夫竟出人意料地在他的小饭店,摆了一天的宴席。姐姐那天看起来十分漂亮,从没看过她笑得那样开心。大一,临近期中,忽然接到姐夫的电话,姐姐病危。谁也没想到子宫癌竟会扩散得那样迅速。回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了,只有黑白的照片挂在墙上。姐夫拉着我说:“给你姐姐上炷香吧。”[NextPage]

  没想到一向强悍的他会变得这样萎靡。他的声音完全哑了,眼睛混浊,充满了血丝。我在姐姐遗像前长跪不起,他一直默默地陪在身后。直到我站起来的时候,他才说:“在家多住两天再回学校吧。”

  我摇头,擦去眼泪,拿起还没打开的背包走出门外。

  没有姐姐,这座城市便不再是我的家,而那个男人,和我也再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

4

   重回学校,我开始打工赚自己的学费。总觉得自己晚上工作,白天一样可以上课,可是久了,才发现很多事并不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期末考试时几门成绩都不及格。寒假,我留在学校打工,在电脑城前发放传单。武汉的冬天,阴冷潮湿,衣服似乎都能拧出水来。那天我站在人行道的一小块阳光下不停地跺脚,在熙攘的人群中,竟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姐夫,穿着黑色的大衣,鼻尖冻得通红,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粗暴地说:“你为啥不回家?电话也不打?”

  “姐都不在了,我和你没有关系,我要独立了。”我第一次觉得摆脱他的施舍,靠自己原来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可姐夫却从包里拿出一张成绩单递到我眼前:“你们学校寄来的,你让我怎么摆在你姐的灵前?难道你认为她就想看到你这样独立?”

  他的话让我恼羞成怒,我大声地喊着:“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混账东西!”姐夫从衣袋里拿出一只厚实的信封,直直地砸在我的脸上,“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8000块钱拿着,有本事你毕业挣回来,我等着你来砸我!”

  姐夫转身走了,留下我站在喧闹的街头。原以为自力更生就可以扬眉吐气,却没想到竟让他当街羞辱得像个蹩脚的小丑。我恨恨地咬着牙:“你等着,你等着……”

   我再也没有和姐夫联系过,拿着他砸在我脸上的8000块钱,交了学费,期末,我以全优的成绩,拿了最高的奖学金。假期我没有回去,姐夫也没有打来电话。只是临近开学的时候,忽然接到他汇来的钱。汇款单留言栏里,简单地写了几句:“收到成绩单,我给你姐看了,考得不错。”

  兑款前,我把它撕了下来,放在钱包透明的月票夹里。那天,我打电话给他。我说,钱收到了。他说,哦。我说,我拿了奖学金。他说,你先留着吧。很长的一段空白之后,我说了再见。挂机的时候才发现,我和他除去吵骂,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后的三年,我没有回过家,与姐夫的联系,只有每年汇学费时的简短问候。汇款单的留言栏,我都收着,背后记着他邮来的款数,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还给他的。

  大学的最后一年,我交了女友,一个江苏的女孩儿。毕业,我们都留在了武汉。工作不久,月薪都不太高。她常常问我什么时候娶她?我说,连房子都没有,我拿什么娶你?

  再接到姐夫的电话,已是2006年的夏天,他让我有空回去一趟,有件事想和我商量。电话里他有些吞吞吐吐,我猜可能是因为钱吧。于是我带着所有的积蓄,坐上北归的火车。 [NextPage]

   姐夫一直没有再婚,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很意外,当年我的那些高考复习资料,仍整齐地码在书架上,和我走时一样。姐夫胖了许多,烟抽得也凶,坐在沙发上,感觉更加的松懒。我把存着所有积蓄的存折递给他说:“还不够,但这些先还给你。”姐夫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地笑了:“小子,我让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这个。是因为你的亲爸前一阵儿来找你了,儿子打老子要遭天打雷劈的,所以我帮你揍了他一顿。不过……”姐夫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我面前,“我还是让他留了电话。”姐夫把我放在桌上的存折推了回来,我坚持地说:“这是我欠你的。”他摇了摇头:“小子,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姐是为了你才嫁给我的?那你真的太不了解你姐了。如果她不爱我,就算我答应养你一辈子,她也不会嫁的。一个女人最需要爱她的男人做什么呢?就是娶她做老婆呗,管那么多干什么?”他挪动着身体站起来,把存折塞在我手里:“你还是拿回去吧,这个不是你欠我的,是我应该的!”

  回武汉的那天,姐夫一直送我去了车站,在车厢的门前,突然紧紧地抱了抱我,然后笑着松开手说:“他妈的,长这么壮了,以后打不动你了。”我忽然发现从前那个强壮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比我矮了许多。我望着他,深深地对他鞠了一躬:“谢谢姐夫!”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姐夫站在车窗下,用力向我挥手,依稀看见他眼角渗出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这个让我恨极了的姐夫,他用他自己粗糙的方式,一直蛮横地校正着我正确成长的方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恨他作为生活的动力,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恨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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