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可法：桶荷清韵
2018-03-29 05:12 编辑：云彩间
作者：赵可法
我想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荷塘，满足爱荷的心愿，却因找不到种荷地方而未能如愿。立夏过后，妻子从菜场买来几节藕做藕夹，她将剩下的两节藕放在鱼缸里，几日后，藕的一端竟冒出了细长的尖芽，再次勾起我栽荷的心愿。
我把两节藕放在车后备箱里，带上两只塑料桶、小铁铲，兴高采烈地开车去田野为荷藕找寻淤泥。
布谷鸟开始鸣唱，田野里麦浪一片金黄，大地萌动着收获的希望。溪流里清澈的春水泛着柔柔的褶皱，潺潺地向远方流淌。在阳光照耀下，溪水边紫色的苕子花簇拥着，倩影倒映在溪水里，红艳的花将整条溪流染成了紫红。尖尖的绿叶与细细的莛梗，像新娘出嫁时拖曳着的长长婚纱，随溪流一直漂流到很远。黑色的蝌蚪与银亮的鱼儿，晃动着圆圆的脑袋，东瞧西望地甩着尾巴，似乎也在帮我寻找肥沃的泥土。在一涵闸侧墙边，我发现一处黑色的沃土，蹲下身挥动铁铲，不多时，肥沃的淤泥已装满两桶，自己早已是汗流浃背了。
在庭院菜园地里挖两处坑塘，将装满淤泥的塑料桶半埋半露地放进塘里，放满水的塑料桶成了简易的荷塘，两节带嫩芽的荷藕在桶里落户了。我天天跑去看荷塘，盼荷叶早日露出水面，开出芬芳四溢的荷花。一日，我静悄悄地推开院门，看到几片嫩嫩的尖芽已胆怯地露出了水面，叶片羞涩地紧紧蜷曲着、包裹着，一茎叶竟旁若无人地窜出了桶沿。几日后，蜷曲的尖芽舒展开来，变成了水面上铜钱大小的叶片，煞是惹人喜爱。我的荷藕成活了，在方寸间拓展生命的张力。
红色塑料桶里荷叶撑起绿意婆娑的伞，而黄桶里荷藕却停止了生长，几铢铜钱淡然地漂隐在水面青苔里，再没有了生长的欲望。暴雨过后，生机盎然的荷叶碧绿得满眼苍翠，一片婷婷玉立的样子。荷茎细长的羸弱身躯支撑着、交叠着、斜逸着，竞择着阳光雨露，给庭院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绿意。几只可爱的红蜻蜓特别留恋荷塘，它们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立在荷叶上，吮吸着珍珠般的水珠，是庭院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天、两天、三天……桶荷带给我无限乐趣，我兴冲冲为它们拍照，把照片发给文友，与她们共享荷之清韵。我常揣度黄桶荷藕生命失去存在的情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走进了荷藕对话的梦境。
“困在这么大点地方，还梦想生长、开花，即使开出娇艳的荷花，又有谁会去欣赏呢？”黄桶荷藕悲哀地说。
“地方小有什么关系，曾经努力过、灿烂过，就够了，不必失去开花的那颗心呀。” 红色桶荷自信地辩解。
“荣耀背后是衰落，繁花开尽是凋零。结局仅剩一空桶，飘飘荡荡留世中。”黄色桶荷声音分贝增大，似在念经参禅。
“根在心在，有了根就有了一颗不死的心，就要努力去开花结果。人类不是经常讴歌‘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吗？”红色桶荷不甘示弱。
“开花？结果？精神 ……顶个屁用！”
……
荷藕由起先低声讲话，发展为喋喋不休的争论，最后弄得面红耳赤。它们的争论调越来越高，声越来越大，谁也说服不了谁。像两个淘气的孩子，相互拖拽着找我裁决。
“当初你把我们种在塑料桶里的，请你给评评究竟谁对谁错。”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赶紧上前劝解，随口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首诗：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有根即心花娇妍，春夏秋冬独自赏。
起先它们似乎听不明白，最后一荷藕似懂非懂地点头而去，总算平息了这场无聊的纷争。看着桶荷远走的身影，我被自己朗诵声惊醒，发现自己仍沉浸在懵懵懂懂的梦境中。第二天清晨，我跑去捞起黄桶荷藕一看，水面上光鲜的荷叶犹自飘零，可用手一捏，藕就像灰一样，内心早变成黑色齑粉。
秋天来了，桶荷尚有一丝强留生命的绿意，荷莛已细得不及筷子，黄色毛虫啃噬残败的枯叶，桶荷走进了明清的文人画，最终没有开出娇艳的荷花。荷藕的茎叶即将枯萎了。
盯着窗台上一小盆绿得叫不上名字的花草，茎细得犹如豌豆，可每一个叶片中间都有一个黄色的小太阳。不论把它放置窗台什么方向，几日后它的叶子与莛梗必努力地向光明一侧生长。
看着“豌豆草” ，联想到荷藕的生命，让我若有所思。若荷藕有灵性，让它自己选择生长环境，它定会选择长在湖面或池塘里，绝不会选择困于方寸之间的塑料桶。可植物的生命亦如人类一样，有时却难以自主选择。但不论处于何种环境，要想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必须要有一个巩固的根。
根不死，光明心不泯灭。若根死即心死，虽表面看似绚丽夺目，显得荣耀无比，但内心早成为一撮黑色齑粉，想生根发芽，恐怕也就没希望了。
荷藕的安身立命，荣枯显晦，是世相极好的写照，又有几人能预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