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风琴颂

2018-04-04 14:34 编辑:裴谷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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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拉斯醒过来,就走出了小屋子。顺着紧靠崖边的弯弯曲曲的小路,跑下树林中间的空地去。他要在那里作炭窑的准备。 夜色退去了。苍白的明亮,渐渐的出现在东方的空中。太阳的最初的光线,突然从云间射了出来,像泛在微暗的海中的金丝一样。 山谷上面,仿佛盖着翻风的尸布似的,弥漫着很深的浓雾。 喀拉斯就开手来作工。首先,是拣起那散在地上的锯得正合用的粗树段,圆圆的堆起来,中间留下一个空洞。便将较细的堆在那上面,再上面又放上更细的枝条去。于是一面打着口哨,吹出总是不唱完的曲子的头几句来,一面作工,毫不觉得那充满林中的寂寥和沉默。

    这之间,太阳已经上升,雾气也消下去了。 在正对面,一个小小的部落,就像沉在哀愁里面似的,悄然的出现在它所属的田地的中央。那前面,是早已发黄了的小麦田,小海一般的起伏着。山顶上面是有刺的金雀枝在山石之间发着芽,恰如登山的家畜。再望过去,就看见群山的折叠,恰如凝固了的海里的波涛,有几个简直好像是波头的泡沫,就这样的变了青石了。但别的许多山,却又像海底的波浪一般,圆圆的,又蓝,又暗。 喀拉斯不停的做着工,唱着曲子。这是他的生活。堆好树段,立刻盖上郎机草和泥,于是点火。这是他的生活。他不知道别样的生活。 做烧炭人已经多年了。自己虽然没有知道得确切,他已经二十岁了。 站在山顶上的铁十字架的影子,一落到他在做工的地方,喀拉斯就放下工作,走到一所小屋去。那处所,是头领的老婆在给烧炭人们吃饭的。

     这一天,喀拉斯也像往常一样,顺着小路,走下那小屋所在的洼地里去了。那是有一个门和两个小窗的粗陋的石造的小屋。 “早安,”他一进门,就说。 “阿,喀拉斯么,”里面有人答应了。 他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一个女人到他面前放下一张盘,将刚刚离火的锅子里的东西,舀在盘里。烧炭人一声不响的就吃起来了。还将玉蜀黍面包的小片,时时抛给那在他脚边擦着鼻子的狗吃。 小屋的主妇看了他一眼,于是对他说道: “喀拉斯,你知道大家昨天在村子里谈讲的话么?” “唔?” “你的表妹,许给了你的毕扇多,住在市上的那姑娘,听说是就要出嫁了哩。” 喀拉斯漠不关心模样,抬起了眼睛,但就又自吃他的东西了。 “可是我还听到了还要坏的事情哩。”一个烧炭人插嘴说。 “什么呀?” “听说是安敦的儿子和你,都该去当兵了哩。” 喀拉斯不答话。那扫兴的脸却很黯淡了。

    他离开桌子,在洋铁的提桶里,满装了一桶烧红的火炭,回到自己做工的地方,将红炭抛进窑顶的洞里去。待到看见了慢慢地出来的烟的螺旋线,便去坐在峭壁紧边的地面上。就是许给自己的女人去嫁了人,他并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气愤。毫不觉得的。这样的事情,他就是随随便便。使他焦躁,使他的心里充满了阴郁的愤怒的,是那些住在平地上的人们,偏要从山里拉了他出去的这种思想。他并不知道平地的人们,然而憎恶他们了。他自问道: “为什么硬要拖我出去呢?他们并不保护我,为什么倒要我出去保护他们呢?” 于是就气闷、恼怒起来,将峭壁紧边的大石踢到下面去。他凝视着那石头落在空中,有时跳起,有时滚落,靠根压断了小树,终于落在绝壁的底里,不见了。 火焰一冲破那用泥和草做成的炭窑的硬壳,喀拉斯就用泥塞住了给火冲开的口子。 就是这模样,经过着始终一样的单调的时间。

    夜近来了。太阳慢慢的落向通红的云间,晚风开始使树梢摇动。 小屋子里,响亮着赶羊回来的牧人们的带着冷嘲的叫嚣,听去也像是拉长的狂笑。树叶和风的谈天开始了。细细的流水在山石间奔波,仿佛是无人的寺里的风琴似的,紧逼了山的沉默。 白天全去了,从山谷里,升起一团影子来。乌黑的浓烟从炭窑里逃走了。还时时夹着火花的团块。 喀拉斯凝视着展开在他的前面的深渊。而且阴郁地,一声不响地,对着于他有着权力的未知的敌人,伸出了拳头;为要表示那憎恶,就一块一块的向着平野,踢下峭壁紧边的很大的石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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