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

2018-05-19 22:58 编辑:宣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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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老宋出院后知道大局已定,表示希望我和他一起到远方去。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要求坐火车去,我也没问他是不是打算怀旧。手忙脚乱收拾了包裹,买好票的当天夜里我们就上了车。


  坐夜车总有一种驶过陌生人睡梦的感触,因为窗外一闪而过遥远温暖的亮光,像他人的平静生活偶尔倒影在我们破碎的波心。趁熄灯前我俩洗漱上床,在卧铺上像两尾分头搁进冰箱的直挺挺的鱼,听着车厢驶过铁轨的轰隆声,闭眼不看窗帘外那些稍纵即逝的幻影。


  但是我们的手穿过护栏拉在一起。


  这是开往加格达奇的K497,绿皮车。还没到春运期间,破旧的车厢没什么人,车外温度大概零下十五度左右,什么地方也许在悄悄地漏风,合衣盖着被褥还是觉得冷。有时薄窗帘被风吹动,远处的山岭轮廓突兀地逼近,像个张着大口的巨兽。我觉得恐惧,拉着老宋的手紧了一点儿,突然发现他在黑暗里看我,眼睛闪着光。


  他轻声对我说,要不要下床,到接缝处抽一支烟。


  我本来懒得动,想了一会儿,说,好。


  接缝处有个大爷已经在那里抽烟了。看年纪叫大爷也不完全合适,因为我们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但我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他无比漠然地看我们一眼,继续守着弹烟灰的地方。接缝处的窗没窗帘,外面黑黢黢的。


  我俩也点上了烟,开始抽。一时间三个人喷云吐雾,整个接缝处白烟缭绕,厕所里有人咳嗽了几声,是个女的。老宋看我一眼,眼睛很亮。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一起看过一个国外的黄碟,就是在火车的厕所里。但是这里不行,这里太脏了。而且到处都是人。中国什么都缺,就不缺人,对于那位准大爷来说,我们俩才是突兀的存在,只能希望不大地等我们趁早离开,还他一个人的清静。厕所传来动静巨大的冲水声。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姐头发蓬乱地出来。我认出她来了,她就是熄灯前老坐在我们车厢门口桌前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了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出门,一路上都无聊地望窗外,偶尔低头看看手机,和那个男孩说一两句指令性的话。喝点水。吃个苹果。坐着,别乱动。很生硬。


  我悄悄和老宋说,这妇女会不会是个人贩子。


  他说不会吧,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虽然比一般村里孩子白净点儿,但还是不如城里小孩洋气,看这女人的眼神也不怯。


  现在这个疑似人贩子出来了。她已经认不出我俩就是一直坐在下铺不耐烦地等她从桌前走开的人了。厕所的窗户拉开一半,一开门,一股裹挟着暧昧臭气的强冷空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就这样的厕所还亲热?疯了。


  斜觑老宋一眼,他也明白了。掐掉烟,两人沉默地相跟着回了笼罩在脚丫子味和方便面味里的铺位。我先爬进黑暗里,摸了一下包,还在枕头上。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也上去了。


  这次我俩没有手拉手。他轻声说,睡吧。


  我把气味复杂的被单拉低一点,不让它靠近我的嘴:睡。


  2


  第二天早上起来阳光分外灿烂。外面一定是下雪了,世界才会这么明亮刺眼。有人在连接处叫,没水了没水了!我看了老宋那边一眼,蜷成一团躺着,背对着我。我猛然间怀疑他已经死了,轻轻捅了他几下,心都凉了,他才睡眼惺忪地回过头:到站了?


  我说,没,就是看你醒没醒。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站。夜里面经过的那些乡村和城镇都被远远抛诸身后,好像从未在太阳下存在过,要么就变成了曾经确凿虚度的过去。那个妇女没坐在桌前,大概半夜已经带着孩子下车了。我没脱衣服,一整夜和衣而眠,经过一整晚的人味发酵,早晨起来车厢里暖气特别足,袜子里的脚和背脊都流汗,眼睁睁看着铁皮盒子正在零下二十五度的冰天雪地里蜿蜒而前,却丝毫无法解救车厢里的燃眉之急。我想下车在月台上凉快一下,想抓一把雪呼地盖在滚烫灼热的脸上。但窗户锁死了打不开,很绝望。


  老宋,外面下雪了。


  他没理我,起来后一直在窗前兴致勃勃地翻一本地图册:你看看这段。加格达奇区位于黑龙江省西北部、大兴安岭山脉的东南坡,在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境内。地理坐标为东经123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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