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狐狸(六)

2018-05-26 01:30 编辑:弘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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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理查德·休斯

第12章

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是彭里斯路口警察局打来的,关于那个早夭的孩子。不过,电话只是说审讯因为验尸官身体不适而推迟到了星期五。

  和往常一样,弗莱蒙顿的宴会照例是在一场混战中告结。今年最后甚至还进行了一场火炬仪式,街上几处装饰物着了火。丹尼·乔治宣称是有人故意放火烧了他最好的一条裤子。弗莱蒙顿宴会开心地在这时散场。喧闹声中,布林利医生的小马受了些惊吓,拖着上下颠簸的马车带着他飞奔回家,一路扬起无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潮汐沙。他可能受了不小的颠簸和惊吓,因此也错过了星期二和星期三的猎人集合,只能躺在床上借酒压惊。

  经验丰富的布洛德文十分肯定地对他们说:验尸官最早也得到星期五才能下床工作。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玛丽要带波丽回多塞特。额外多出来的一天让奥古斯丁在赶回威尔士之前还可以和她们一起同行,并在那儿待上一晚。

  天色已经放晴,奥古斯丁和波丽想一起开着宾利旅行,但保姆不同意。她说不管什么天气,让一个孩子在那样的东西里喝冷风都是发疯了。因为奥古斯丁的3升小宾利是辆二人敞篷车——名副其实的敞篷,只有一面小小的挡风玻璃,甚至连手刹都在外面。但是,玛丽·瓦达密却很赞成。大风,她争辩说,可以把细菌吹走,而且很快就到了;相反,在闷不透气的戴姆勒家庭车里,带着行李、坐着保姆和玛丽的女佣菲顿再加上玛丽自己,整个旅途可能要花上大半天时间。

  崔维特,他们的老司机,原先是赶马车的,一点也不喜欢速度这回事。但即使他只开到每小时20英里,也危险到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无论如何不要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这个篮子是崔维特的!”奥古斯丁冷冷地说。

  至于波丽,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出她的渴望,所以她无声地手舞足蹈起来,伸出的舌头像是因为它的无用而遭到流放一样。玛丽决定了,“开心是唯一有价值的感冒良方。”她自言自语道,并且同意波丽和奥古斯丁一起走。

  保姆脸上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将这孩子包成了一个毛线球,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然后把她放在奥古斯丁旁边的皮座上。

  奥古斯丁是那种年轻、聪明、富有激情、视车如命的司机。因此,今早他一将手搭到方向盘上就立刻把波丽全忘了。但波丽无所谓,她也知道如何使自己与亲爱的宾利车(她的另一个所爱)融洽起来:等引擎一发出呜呜的类似风琴的叫声,她就脱下口罩,应和着宾利的重低音唱起了高声部。两个小时里,宾利和她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歌声伴着他们从斯坦尼斯[24]到贝辛斯托克[25],经过斯托克布里奇[26]、索尔兹伯里[27],一直到达光秃秃的南部高地。

  荒凉的高地上只有一片像是被兔子啃过的薄草皮,生长的多是百里香;两侧白垩质的峭壁上是一些年代古老的紫杉;天空中到处是云雀飞翔。波丽伸出双臂,朝这些云雀用力挥舞,邀请它们加入,进行三重唱。

  光秃秃的白垩高地下掩藏着一条很深的河谷,梅尔顿就在这里。在这离他们的房子不远的平坦的河滩地,生长着茂盛、高大的山毛榉和甜栗,有着绿草如茵的牧场,和宾利差不多宽的幽长小道,以及那些林荫中隐藏的、茅草屋顶的燧石砖房子。他们经过时,宾利和波丽一起为它们唱着赞歌。

  宾利绕着圈子开进了那扇永远都敞开着的锻铁大门,慢慢地穿过花园。波丽现在已经完全从她的蚕茧里解放了,她贴着仪表板,站得笔笔直直,挥动着双臂指挥着这场自然大合唱。“到家了!”她用自己音域之内所能发出的每个不同音调唱道,“到家了!到家了!”而在波丽听来,周围的一切无不是在应和着唱道“到家了”。

  然后在梅尔顿猎场前门外,奥古斯丁熄掉了引擎,波丽和宾利一起归于安静。

  奥古斯丁擦了擦波丽的鼻子,将她抱了起来。

  梅尔顿很大,几乎和奥古斯丁那偏僻的住所纽顿·兰特尼差不多。这是一所伊丽莎白时期的房子,墙面与窗框全部都是石头砌的,配有一些淳朴的古典装饰。起初,它被建为一个中空的广场,中间是个像大学那样的四边方庭,正面中央还有一道宏伟的拱门,像是高等学府的大门。以前,你不用下马就可以一直坐在马背上来到里面的方庭;但现在,这个拱门被挡住了,里面又修了一扇现代风格的大门。

  大老远就能听见奥古斯丁的宾利哼唱的众所周知的小调儿。他们抵达时,男管家已经站在大门外等候了。他的名字叫万蒂奇。

  万蒂奇很瘦,头发过早地白了,因为甲状腺有问题,眼睛向外突出得很厉害。

  第13章

  波丽热情但十分礼貌地问候了万蒂奇先生(这是她妈妈的命令,她要称呼他万蒂奇先生)。一进大门,她就满怀期待地坐在长长的布哈拉地毯的一端。因为通常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坐上她的雪橇,万蒂奇先生那一群人会吆喝着拖着她经过舞厅地板的冰天雪地,向北极出发。

  现在梅尔顿这儿再也没有什么露天方庭了,无论天气好坏,屋里的人们都不得不来回穿梭。维多利亚时期有位瓦达密不喜欢如此四面透风的生活方式,受新伦敦火车站以及帕克斯顿[28]水晶宫的启发,他将整个地方加了玻璃和钢制的穹顶。所以现在,在房子中央是差不多一英里的铺着东方地毡的镶木地板,代替了原先的草坪和石板路。在离古老的有着拴马圈的拱门远远的另一边,在通往高级客房和日光浴室的石阶脚下,是一架巨大的钢琴。
方庭如今被称为舞厅。这个郡没有几家的舞厅有这一半大,据说在维多利亚时期的某个节日里,曾有四千多人在这儿跳过舞,连威尔士亲王和王妃都曾亲临现场观看过。但这个宽敞的舞厅仍然是通过上方的玻璃穹顶采光,四周历经风吹雨淋的墙壁仍然没有刷上涂料。从窗户甚至阳台依然可以俯瞰它,一些钢甲铁臂与这些窗户和阳台交互相间,它们从墙壁突将出来,金属护手的拳头里握着特大号的电灯泡。这是不列颠第一批使用新照明系统的房子之一,有自己的水磨发电。

  波丽和万蒂奇也许一直在寻找北极,但是他们在另一头发现的却是保姆随从明特。她立刻将波丽抱了起来,而波丽对此也欣然接受,因为在开心和内心充满幸福感——满得都要装不下的时候,波丽总是很顺从的。

  等波丽一跟明特走了而奥古斯丁开始洗手的时候,万蒂奇便急忙进了餐厅。他要确保冰冷的餐具柜里有着奥古斯丁先生待会独自用餐时所需要的一切。万蒂奇很了解奥古斯丁先生,知道他不愿意别人等他,如果有什么遗漏,他也不愿意按铃叫人。如果他23岁就像这样,万蒂奇想,那么他到了53岁会是什么样呢?“会吹毛求疵,让人讨厌!”温特夫人预测说——当然,除非他结了婚。

  万蒂奇将一个有些弯曲的叉子扳直,其他似乎没什么差错了。

[NextPage]

  按理说,万蒂奇现在已经“下班”了,应该可以稍稍歇歇腿了。但是奥古斯丁先生的包还在车上!离开备餐室时,他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命令一个打杂的乡下男孩去把车上的行李取下来,搬到后面去。

  那种恶狠狠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恶意,它只是管家对男仆(实际上,万蒂奇对吉米还是十分照顾的——希望有一天能给他安排一个室内的美差)一种正常的说话方式而已,就像他对所有的贵族——以他的经验,他们大多数都是些蠢货——说话时那种恭敬的语气一样。真的,语言就是他们的纽带;但他们都被宠坏了,一个个像是婴儿一般……

  但不是所有的婴儿都是被宠坏的——他的小波丽乖乖小姐就不是!被宠坏的是她的保姆——哈洛兰太太那个十足的讨厌鬼。还有负责照顾她的保姆随从明特,一个还没到18岁的小妖精!总是狐假虎威!

  温特太太也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传统上,保姆就像一个自治省,就连管家的命令也可以置之不理。

  万蒂奇的背在隐隐作痛,但是他要把那个包打开、整理完毕才能指望安生地坐下来。“下班”在如今没有任何意义,战后在任何一处人手不足的地方都是如此。以前,猎场这里他认识四名男仆;而现在想象一下在梅尔顿,男管家要亲自伺候前来的先生们!他要怎么跟温特太太——她和她手下那些女孩们——较劲呢,他手下除了吉米没有一个人听他使唤。

  那些女孩们——穿着黑绸、手拿钥匙的温特太太,手下的女孩多得难以清点。但这些贵族(老一代的,那些发战争财的不算贵族)如今都雇用女孩来负责室内家务。老天,有些家庭,甚至还是相当好的家庭,还让女人清洁银餐具!“客厅女侍”——感谢上帝,梅尔顿还没有堕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对于一个已升为总管但却没有手下的光杆司令来说,又谈何满足?这是他久久不能释怀的。室外,有两个看门的和一个看水的,一个木匠,六个园丁,还有三个(这还不包括那个已经被赶走的崔维特)负责马厩!只有室内如此凄凉,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小气!主人应该牢牢记住瓦达密家的人会从梅尔顿猎场有何斩获。

  当万蒂奇最终将袖口链扣安在为奥古斯丁今晚准备的白衬衫上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一个饱嗝儿在他嘴里留下了一股难闻的胃酸味儿。这里真是徒有其表!自从他当了男仆,这就是他所有的提拔——从始至终——给他所带来的。

(编辑:野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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