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富贵

2018-05-25 09:13 编辑:戈雪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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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曹母给儿子、儿媳、孙子送葬回屋,欲哭无泪,欲啼无声,不吃不喝不言语,像植物人一样瘫在床上。省经委离休干部的亲家谐同他的妻子参加了女儿女婿的葬礼之后,只说了一句告辞的话便匆匆离去了。曹母的妹妹是一位退休教师,她陪曹母回屋后,默默地打扫屋子,清理器具和衣物。她心情沉郁地劝姐姐:“人死了不会再活,活着的人身体要紧呀!”

  曹母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体态已发福,脸庞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细长的眼睛下悬着浮肿的眼袋,显得十分苍老和疲惫。她为人善良谦和。命运却对她非常不公。她三十多岁失去丈夫,留下几岁的儿子曹健。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和毕生的精力毫不保留地倾注在儿子身上。儿子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希望。为儿子作出多大的牺牲,她的心都是甜的。守寡多年不再婚,含辛茹苦,终于将儿子养育成人。儿子曹健大学毕业之后,承蒙亡夫的老同事关照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且仕途得意,官场走红,从机关办事员一直当上局长,成为众人眼中的“坐直升飞机”上台的开拓型新干部。此时的曹健刚过而立之年,前途无量。古语说“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曹健春风得意之时,吃喝嫖赌玩五毒俱全,而且还学会骑马和开汽车。平时外出,他不要驾驶员,常常自己驾驶着进口名牌车兜风。岂料,曹健爱开车,命就丧在车道上。三天前,他带老婆、孩子去旅游,丢了自己小命还不算,自己的妻子、儿子也成了他的殉葬品。

  曹母整整昏睡了三天。第四天,她的妹妹扶她起床,熬了些稀粥给她喝,她的脸色有所好转,看上去不再是那么苍白吓人。“可惜我那孙子小宝,多么乖巧的孩子呵!开车出门那天早晨,小宝偎在我怀里嚷:‘奶奶,多包点粽子,过两天我们回来吃啊!’没想到他们一去永不回呵!”曹母声泪俱下:“运回小宝尸首,血肉模糊,他的头摔破了,脚手都摔断了,多可怜呵!”

  “姐,你不要再说这些。冰箱里还有粽子,我去煮给你吃。”妹妹站起身来说道。

  “不,我不想吃。明天是端午节,那几个棕子是留给小宝的。”曹母眼泪汪汪地说:“唉,他们什么也享受不到了。这房子才买的,单装修就花了三、四万。我早给曹健说过,房子不要装修这么好,花钱不值得,他就是不听。”

  “我也有这种看法,我们这些昔通百姓,大理石铺地板,钢化玻璃装墙壁,外装防护栏,室内高级地毯,高档家俱,冰箱、空调、音响、大彩电……什么都有,还想什么呢?”曹母的妹妹说。

  “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上几年。这房子留给谁住?”曹母边哭边说。她确实是个苦命人。丈夫过去是会计,因举报单位的领导贪污行为而遭打击报复,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迫害致死。提起过去,她后悔自己年轻时不听父母的话而导致终身遗恨。她对妹妹说:“我在与曹健爹定婚时,就有人说他命相不好。他眼睛不大但眼珠特别突出,耳朵又小又薄且边缘尖削如刀裁。这样的人会遭意外灾难凶死。果不其然,他们三代人都没有善终。”

  “姐姐,你不要相信迷信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埋怨也无用。来,我们看电视。”妹妹想打开电视让姐姐看,分散姐姐的思想。

  2

  曹母无心看电视,她要妹妹与她一起进曹健的房间清理遗物。她们先打开衣柜和写字台,整理衣物和书籍。随后打开了一口蓝色保险柜。保险柜里有四个小箱,第一个小箱装满信件,第二个小箱装证券和存款单,第三个小箱装金银珠宝,第四个小箱装的是现金。二位老人花两个多钟头,大体清点了一下,现金有60多万元,存款和股票合计金额大约360万元,金银珍宝上百件。两位老人手发抖,脸发白,惊呆了。

  这时,门铃响起来。曹母赶紧关上保险柜,心虚得周身颤抖。她的妹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孔往外望了一望,然后提心吊胆开了门。

  进屋的是位蓄小胡子的老头,脸色青灰,袖口上有许多油渍,分明是一副穷潦倒的模样。他弯腰走进来,将一袋水果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小声说道:“曹大娘,我来看看你老人家,家庭遇上这样的祸事,你要想开点。”

  曹母让他在沙发上坐了。问他姓什么,从什么地方来,有啥事。小胡子说她姓韩,从农村来,儿子摘装饰,前几天与曹局长联系好了,买好材料去做工时,才知道曹局长未打招呼,办公室的人不准做。“这几万元的材料费就算白花了,给曹局长的好处费也算白送了。”

  “你送他多少好处费?”曹母关切地问。

  “不多,三千。”小胡子说。

  “好吧,你写下姓名和地址,过几天你在这里来,我退你钱。”曹母断然回答道。小胡子千恩万谢走了。

  “姐姐,我认为曹健保险柜里的钱,来路不明,他才工作几年,怎么有这么多钱呢?”曹母的妹妹忧心忡忡地对曹母说到。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我们拿这些钱怎么办?”曹母十分着急。

  “这些钱财假如真是不义之财,有朝一日肯定会有人知道的。我的意思是让他暂时锁在保险柜里,不动他,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像刚才那人一样,到家里来索要呢?”

  “就按你的办法,叫他留下姓名、地址,以后再说。”妹妹说。两个老太婆想出了自认为妥善的办法。[NextPage]

  3

  门铃响了,进屋的是位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这男子长得壮实,看上去行动不怎么灵活,有些口吃,与人接触显得迟钝和木讷,说话时脸涨得通红。他讲了半天,曹母才弄懂曹健在离城五公里的花木镇投资一百多万元办了个地毯厂,现已建成投产,急需活动资金。曹母一时没了主见,她妹妹急中生智,对来人说:“家里出了车祸,这些事过几天再作安排吧,请你们管理人员暂时想办法维持一下。”

  这人刚出门,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两人亲亲热热的,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他们显得有点拘束,腼腆。一进门便将两袋奶粉轻轻放在沙发上,亲切地叫“伯母”。两个年青人声泪俱下,为他们可钦佩的曹局长的不幸逝世痛哭了一场。随后,他们便不失时机地告诉曹母。他们是来讨礼金的。今年他们二人从大学毕业分来,人事局叫他们自己联系单位。他们托熟人找到“既热心又爱惜人才”的曹局长,曹局长满口同意接收。于是,他们每人送了五千元礼金。谁知,当他们拿着介绍信报到,管人事的科长却不予接收。

  “伯母,我家在农村,很穷,爸爸妈妈为我读大学欠下了三万元账,分配工作时送曹局长的钱也是借的。”女大学生满脸通红,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小女子,别哭,我把钱退给你们。”曹母心软,见不得别人落泪,别人落泪,她自己也跟着掉泪。她起身进屋开了保险柜,取出一万元现金毫不迟疑地交给二人。两位大学生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中午,曹母在家接待了本局一位姓徐的职工。这是一位矮胖子,性格很憨厚,进屋时他掏出手帕不断擦着额头上的汗,谦卑地说道:“鄙人名叫徐宝清,从前做点小生意,后来得到曹局长恩宠来到局里上班。平时表现也不赖,深受曹局长厚爱。”徐宝清说,曹局长曾许诺提拔他当科长。今年春节,送了一笔钱感谢曹局长。几个月过去了,科长之职仍杳无音讯。曹母追问徐宝清给了多少钱。徐结结巴巴地回答:“今,今天,我不是来索,索要这些钱。退给我,我也不要。我今天,是来安慰你老人家的,请你,你老人家别,别伤心。”他痛哭流涕,为曹健哭,也为自己哭,哭着哭着退出门去。

  “多憨厚的人呵!”曹母叹息着。

  吃午饭时,曹母的幺兄弟进来了。这是一位长期在外搞建筑的包工头,衣冠楚楚,风度潇洒的中年人。同时进门的还有一位穿老板服,头发抹得锃亮的青年人。幺兄弟进门见了姐姐就哭丧着脸:“姐姐,我们刚从贵州回来,外甥不幸身亡,我也很伤心,但有啥法呢?他只有这点阳寿。我们都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我们最害怕两件事:一件事是饥荒,另一件事是失去亲人。如今肚皮问题解决了,有钱用了,却接二连三死亲人。前年我们父母亲死,去年哥哥死,今年外甥一家人亡。这都是人生的不幸呵!说实在的,我搞建筑起步时,不是曹健投资一百万,‘又以他单位名义从银行贷款三百万,我怎么会有今天的上千万资产呵!我还来不及感谢他,他就早早地去了,真令人痛心呵!”他哽咽起来,一颗颗晶莹的眼泪滴落在他胸前的“金利来”领带上。他抬眼见姐姐也在抹泪,连忙改口说:“不提这些了。姐姐,我今天和龙达建司的张经理来,是想告诉你,上月,我与张经理找曹健承建他们的办公楼,向曹健交了15万元礼金。现在曹健死了,工程肯定不能承包了,请姐姐把钱退给张经理。”

  曹母犹豫了一下,对幺兄弟说道:“兄弟,这几天我们这里乱糟糟的,曹健的钱财还没有清理好。张经理,请你把姓名和联系地址留下来,等几天再来找我吧!”

  4

  下午,又是接二连三的人来访,他们不是为财产,就是为工作安排,调动;不是为承包工程就是为搬迁房屋的资金、土地等问题。曹母心想,保险柜里有几十万元现金,几百万的存款单,如果是别人的钱也都是辛苦钱,没给别人办成事,退给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她要有贿必退。不过,她不付现金,只叫来人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地址,给来访人留下“过几天再来领钱”的许诺。她给两位刚毕业找工作的大学生付了现钱,是个例外。

  曹母接待的人多了,与人交流频繁了。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她想,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亲人和美好事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害怕失去什么而偏偏失去了,你会撕心裂肺的痛。但失去了一回,你便不怕失去第二回,甚至不怕失去自己。金钱乃身外之物,既然什么都可失去,留着金钱有何用,不如早些送出去,心里倒平衡些。

  曹母的妹妹比曹母小三岁,但却满头白发,一脸苍桑,看上去比曹母还年长。这位从民办转为公办的退休乡村教师,将自己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教育事业。这一天,在姐姐家里,通过接待来访的群众,这位乡村教师大彻大悟:我们人民共和国的权力本应属于人民,但是如今的掌权者利用人民给予的权力,反过来剥削人民,无偿地占有人民的劳动财富,其野蛮性,残酷性和落后性与资本家剥削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此时,她已经不为姨侄一家人的死而挥泪了,心里有一股怨气,爱和恨在心中交织着,她对曹母感叹道:“过去,我只听人说有贪官,今天耳闻目睹了。一个局长就贪这么多,再大一些的官要贪多少人民的血汗钱啊!”曹母很木然,一句话也不说。

  5

  晚上,天下起小雨来。曹母和她妹妹没有心思看电视。有客人按门铃,她们也不再接待,早早地上床睡了。

  刚睡下,电话钤声响起来。曹母赶到客厅接电话。打来电话的是中午来访的本局职工徐宝清。徐说,有件事在见面时想讲又害怕曹母伤心。电话里徐宝清说,半年前曹健怀疑局里一位副局长揭发自己受贿的问题,便找徐宝清商量,他采取先发制人的办法,要徐写举报信诬告这位副局长。徐宝清懂得诬告是违法的,就没有写。事隔不久,这位副局长被提拔当了部长。曹健因此怀恨在心。

  接完电话回屋时,曹母面色苍白,周身激动得发抖,眼里冒着怒火,她对妹妹说道:“曹健他父亲是被人诬陷致死的,没想到曹健却变成他父亲最愤恨的那种人。曹健该死!该死!该死!这种人不死世界怎么会太平呢?”[NextPage]

  听了姐姐的话,妹妹也气愤,她说:“在这个社会里,权和钱都害人。一个人有了权,有了钱,若不好好把握,就不是好事,是坏事。也许,他最红的时候,最有钱的时候,就是灾难临头的时候。这叫乐极生悲,不被别人嫉妒加害,也会自取灭亡。”

  这时,曹健的手机响了。曹母的妹妹拿起手机。对方是一位女士。“……喂,你是谁?……我问你是谁?……”对方挂了机。曹母的妹妹一脸不高兴。“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正经的女人。曹健爱和这些女人往来吧?”

  “他这种人是五毒俱全的,我们管不了。”曹母愤愤地说。

  手机又响了。

  “你接通,让我与她通话。”曹母对妹妹说。妹妹将手机递给曹母,曹母与对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喂,你找曹健吗?……我是他母亲……你是谁呢?……小玉?小玉是谁?……曹健的爱人?我的儿媳妇?……你是开玩笑吧,我什么时候有你这儿媳妇?……你们结合三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的孩子一岁多了,……孩子病了,你叫他来看你们,……不,他不会来,永远不会来了,……孩子,永远不……”手机滑落在地上,对方仍在呼叫。

  曹母瘫倒在床上,不能动弹。过了好一阵,她冷笑了一声,面色十分凄凉地对妹妹说道:“曹健当了官其实害了他,害了这一家人不算,在外还养了小老婆,不知害多少个家庭呵!作孽呵,作孽呵!”

  半夜里,曹母起来走到另一个房间去。她从壁上取下亡夫的遗像,她双膝跪在遗像前面,声泪俱下:“他爹,你是反贪官遭害的,没想到你的儿子却成了贪官。如今你儿子自取灭亡,连孙子也搭上了。贪官这孽根在曹家被彻底铲除了,可以告慰你在天之灵了!”

  曹母回头对妹妹说:“曹健这些财产来路不清,我们分文不能沾边。明天一早我们去法院,把这套房屋连同屋里的全部财产交法院处理。今天来这里要求退贿的人员名单我也交到法院去,让他们到法院去取钱吧。我们离开这里,回到农村老家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归宿地。”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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