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死》

作者：胡孙伟

　 贵公子杀人了，这绝对是洛阳城的大事。

　　何贵，年二十四，少年风流，英俊不凡，时人称为“贵公子”。乃洛阳城“卧龙庄”的少庄主。说书的蔡伯戏称：“贵公子当街一摇折扇，洛阳城中最少有数千个妙龄少女为之倾倒。”可见，贵公子魅力确实非凡。

　　卧龙庄人丁兴旺，代代庄主行侠仗义，威名远扬。家财万贯，可比国库。建文末年，天下洪涝灾害，饿殍满地，庄主何隆几乎散尽家财，帮助了数以万计的灾民。灾后，被人歌颂为活菩萨。永乐大帝继位，为褒奖他，御赐其庄园一座，名为“卧龙庄”。自那以后二十七年来，卧龙庄俨然成为大家族。

　　这样的大家族中，每发生一点小事，都会被当地百姓津津乐道数月甚至数年，莫说贵公子这样的大人物杀了人。

　　在杀人后的一炷香内，洛阳城中已经传遍了这件事。六扇门一炷香以前就已知道了，因为何贵是当着两个捕快的面杀人的。两捕快没有阻拦，不是不想，而是没能力。

　　就凭“卧龙庄”三个御赐金字，足以让他们这种六扇门的小捕快喘不过气来，他们岂敢多事？再说何贵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基本上就要天天回家烧高香了，他们怎敢来管？况且他们知道贵公子“风流扇”上的功夫了得，凭自己微末的功夫绝对挡不住一招。

　　两捕快带回了贵公子杀人的消息，捕头金威大惊，连忙召集六扇门全体成员前来议事，要大家想对策。毕竟他们拿的是洛阳城中老少的银子，担负着保卫一方百姓的重任。

　　金威凝重道：“何老庄主给我找难堪呀，他的公子杀人，要我如何是好呢？”六扇门虽说是朝廷的，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与江湖好汉打交道。

　　卧龙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庄园，现庄主何鸠在江湖上交友甚广，颇得人缘，与金威也是三日一饮茶，五日一醉酒，俱以兄弟相称。平日里，六扇门若是遇到棘手问题，何鸠必会施以援手。现今何鸠的公子犯了命案，金威怎能不为难？

　　师爷钱穷沉吟道：“捕头，这事不一般，贵公子要杀人，没有必要亲自动手，况且像丙子这样的穷书生，贵公子就更没有理由要亲自动手了。”

　　金威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点头道：“老钱，你说得对，这里面有文章。”转而又犹豫道：“可是小潘子和小明子亲眼看到贵公子一掌打死了那书生，这可是做不得假。”两捕快异口同声道：“我们亲眼所见，绝对假不了。”

　　师爷微叹道：“贵公子知书达理，文武双全，怎会不知我大明礼法？‘杀人者死’虽是汉高祖所定之法，但那以后，一直沿用至今，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绝无例外。”此时正是宣德五年，虽然律法较为宽松，但无故杀人依旧死罪。

　　小潘子道：“我们管不了，最好也别管，就当什么事也不知道好了。”他刚刚说完，就被其余众捕快骂了一通，这么大的事装作不知道，不到明早六扇门只怕就被民众用拆了。末了，小潘子只好作揖赔不是。

　　金威叹息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到卧龙庄去。”师爷道：“不错，走在街上，随时可以了解民众意愿，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尽力解决这件事。”

　　金威道好，一行人急匆匆出了六扇门，大步流星的向卧龙庄赶去。走不远，群众围上来，一老农颤巍巍道：“金捕头，可要为那孩子做主呀，他才二十七岁呀，还有美好的将来。”众人也不减缓步伐，金威道：“大家放心，我会秉公处理。”老农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一老妈子愤愤道：“贵公子好色成性，平日里尽干些男盗女娼之事，想不到为了得到丙子的妹妹，今日竟狠心打死了他。”

　　金威惊问道：“贵公子竟为了女子杀人？”

　　老妈子吆喝道：“可不是吗，丙子的妹妹丁丁长的那是没话说，你们自是知道，贵公子见她便起了淫心，三番五次前去骚扰，俱被丁丁婉言拒绝，不想他今日又去调戏，恰好丙子回来看到，大骂不止，那贵公子恼羞成怒，杀了丙子，真是可气呀。”原来，丙子与丁丁相依为命，丁丁开了豆腐铺赚钱供丙子读书，兄妹感情甚好。丁丁乃是本分女子，不喜贵公子华而不实，因此屡次拒绝与他。

　　金威等人心道：“丁丁确实是好女子，不过贵公子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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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随着金威等蜂拥向卧龙庄。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多数在为丙子鸣不平，也有人指责丁丁不识好歹。

　　正说处，忽然远处传来惊呼：“不好啦，杀人啦，卧龙庄死人啦……”叫声至此，天空恰好响起一个惊雷，众人皆惊，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炸雷，还是因为那声惊呼。

　　夏季的傍晚，总是多雷雨，今天傍晚便是如此，天空乌云密布，响雷滚滚。金威等却是无暇顾及将要来临的大雨，只是想赶快赶到卧龙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迫切的想证实那声惊呼是否是真的。

　　又是一阵惊雷，雨瓢泼而至，百姓早已散去，那声惊呼之后，再无其余生息。天，暗了。卧龙庄，百米之外。六扇门众人，向它飞驰而去。

　　一阵电闪划过天际，金威等已在卧龙庄外，大门敞开，只见昔日的看门护卫倒在雨水中，血迹早已被冲净。众捕快连忙检查死者伤口，都是咽喉一枪致命，金威大惊道：“谁这么大的胆？谁？”他已想到了什么，天下有如此枪法的门派，只有一家，可是那里到这儿千里之遥，他们这是何苦？脚下如灌铅般沉重，想走都走不动。

　　师爷道：“捕头，快进去看看，兴许还有活口。”言外之意，卧龙庄遇到了强对头，只怕今夜难逃灭门之祸。

　　金威点点头，正欲迈步，一捕快叫道：“捕头你看，那儿有字。”众人顺着他手的指向看去，只见院墙上有四个血红大字“杀人者死”，四个字在雨水的冲洗下，竟丝毫不褪色。金威大叫一声“坏了”，当先冲进去，其余众人紧跟其后。

　　前大院中护卫、男佣、丫鬟尸体满地，众人呼吸为之一紧。须臾，已到中庭，庭中血迹未干，还有一丫鬟在低嘶：“救……救……”咽喉的血已在渐渐变紫，眼见是活不成了。金威叹息一声，道：“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你去吧。”那丫鬟闻言含笑而去，她相信金捕头说到做到，毕竟人称“老金雕”的金捕头值得人相信。

　　师爷喃喃道：“杀人者死，难道对头是来为丙子报仇的？丙子只是穷书生，怎么会结识如此有能耐的朋友？”一捕快道：“我们分开来找，必能找到凶手。”这无疑是个好办法，师爷却道：“不能分散，我们到后堂去，你们看血迹，是向后堂蔓延而去的。”众捕快细看之下，果是如此，暗赞师爷精明，金威已迈步随血迹向后堂跑去。

　　穿过几道门，电闪雷鸣中忽闻叫喝之言，亦有兵器相碰之声。金威扬声道：“贼人休要猖狂。”说话时，人冲天飞起，翻过房顶，疾驰向后堂。

　　后堂人影攒动，只见数十个黑衣人分两组正围攻三人，那三人身受重伤，老者手挽一年轻貌美女子，且战且退。一年轻公子一柄折扇连消带打，潇洒有余，中气不足，章法杂乱，是久战脱力之故。女子娇怯怯丝毫不会武功，若非老者大刀威猛，只怕三人早已死去。不消说，老者便是庄主何鸠，年轻公子乃是何贵，这女子正是何鸠掌上明珠何采薇。

　　何鸠大刀霍霍，全力护着何采薇，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眼见三把银枪刺向他的后背，他狂吼一声，反手一刀，斩断三把银枪，刀在手一转，顺势削过三人颈部，三人不想他临死之际出手如此之快，还未反应过来，已倒地身亡。何鸠杀了背后袭击的三人，却万万躲不开正前面七人七枪，七把枪已在他三寸外。

　　正在此时，一声暴喝，从天落下一人，一刀击退七人，挡在何鸠父女面前。何鸠惊喜道：“金兄，你来了，好……”连说了五个好字，喜极而泣。金威安慰道：“何兄莫要慌，今夜我们六扇门与卧龙庄同进退。”说至此，对黑衣人低喝道：“你们乱杀无辜，我金威势要拿你们问罪。”说着就欲大开杀戒，一黑衣人却冷声道：“住手。”众黑衣人果然停手不战。

　　金威喝道：“你们目无王法，胡乱杀人，其罪当诛，若是束手就缚，或许你们不会全死。”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道：“卧龙庄我都不放在眼里，区区六扇门算什么？”转而对何鸠道：“只要你交出那封信，我会放你们父子一条生路的，你看怎么样？”

　　何鸠怒喝道：“什么信不信的，我早就说过不知道，何必再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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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暴怒道：“好哇，你想死还不容易。”

　　他话音刚落，六扇门众捕快已冲进了后堂，拔刀将黑衣人围住。那黑衣人好似没有看到众捕快一般，嘿嘿冷笑道：“你们六扇门总共三十二人，除了你金威之外，其余在我们眼中，皆是插标卖首之辈，不足道哉。”说完，哈哈大笑的同时，右手一挥，黑暗中忽然飞来数十把银枪，捕快们注视着被围的黑衣人，哪里会想到背后有人偷袭？死者甚众。却有一人例外，他不仅没有死，还救下了师爷及另外三名同行。

　　黑衣人见景，严重露出一丝惊讶，不觉握紧了手中银枪。金威喜道：“清风，你果然不错，好好好。”白清风两年前来到六扇门，从来只是本本分分，遇事沉着冷静，为人憨厚老实，颇得人缘，金威一直赞扬他说：“低调好，低调好，我老了，总该有人接替我。”言下之意，要他作为接班人，私下同行们也叫他“副头儿”。

　　白清风道：“捕头，这些人乱杀无辜，理应拿回去问罪，请捕头下令。”金威凝重道：“清风，你……”心中暗自打鼓道：“清风露这一手足以说明他的功夫不同一般，但要想把这里的黑衣人抓回去，以自己和他之力，绝对难以办到。”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那黑衣人道：“朋友口出狂言，不自量力。”

　　白清风道：“你何不来试试？”

　　黑衣人道：“好。”话音落，银枪已在白清风三尺外，这一枪没有花招，只是快到了极点。白清风还未动，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金威急急道：“清风小心。”“心”字出口，银枪已在白清风咽喉一寸外。黑衣人眼中的笑意依稀可循。

　　就在此时，众人只感眼睛一花，一切皆已停住。白清风依旧面不改色，那银枪却在咽喉一寸外生根一般，再也不能向前刺进一分。

　　金威颤声道：“清风，你？”白清风微微一笑，金威松了一口气，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待询问，只见刚刚欲杀白清风的黑衣人倒了下去。众人皆惊。

　　白清风抱拳道：“请捕头下令拿住这些人。”金威叹道：“好身手，这两年真是委屈你了，你自己做主吧。”白清风抱拳道：“是。”便在此时，也听闻院中四面八方传来怒骂声：“杀了那狗杂种，为紫使者报仇。”

　　白清风刀已出鞘，与黑衣人战于一处。

　　金威见景喝道：“咱们冲出去，清风开路。”白清风轻啸一声，闪身落于金威身旁，奋力杀出一条血路。走不到七尺，忽闻一声惨叫，白清风等举目看去，只见何贵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何采薇叫了一声“哥哥”，晕了过去，白清风左手一伸，将其搂在怀中，何鸠再也受不起这个打击，栽倒在地。金威连忙将其扶起。

　　白清风左右一看，师爷及刚刚另外三名同行早已死去，心道：“对头太厉害，只能拼命了。”低吼道：“捕头，小心。”左手拦腰抱起何采薇，右手单刀上下翻飞，使得银枪不能近身。金威老当益壮，扶着何鸠，随着白清风缓缓向庄外行去。

　　何鸠喘息几声，稍微缓过气来，恨恨道：“金兄，我死不足惜，请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女儿，不要让她再受到伤害。请你们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到长安找我的大女儿何柳，拜托了，金兄。”说完话，挣脱金威，大叫着冲向黑衣人。他抱有必死之心。金威救之不及，眼见老友被黑衣人刺中，倒地不起。他大是愤怒，狂吼一声，一刀砍死一人，道：“你们欺人太甚。”由于年老体衰，加之在雨中淋了将近一个时辰，体力不支，又伤心老友故去，不免刀法杂乱，被黑衣人乘了个虚，伤了任脉。还好白清风反应得快，及时救下。

　　白清风眼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单刀化成护身罡气，逼退周围黑衣人，抓起金威，飞身离去。眼见他们逃脱，一黑衣人怒道：“烧了卧龙庄，追。”

　　黑衣人翻身上屋，冒雨追去。白清风速度之快，如天马行空，黑衣人岂能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暮色之中。

　　白清风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已到六扇门。

　　何采薇还未醒来，但白清风看得出来她无生命危险，到了屋里，便把她轻轻放在床上。金威痛的只咧嘴，白清风立马拿来金疮药，帮他敷上。

　　金威摇头苦笑道：“清风，以你的身手，不该来当捕快的。你出手之快，是我仅见，可是我竟然没有看出你的门派，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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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风坦然道：“我只是想除恶扬善，故此才来当捕快，这也是双亲的意思。”金威道：“好，咱们捕快虽然苦了些，却堂堂正正，依法办事。”

　　白清风点头道：“嗯。”金威道：“乌衣楼是江湖数一数二的门派，四位楼主更是声名卓著，他们要是想毁掉卧龙庄，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会做黑夜暗算的勾当，再说他们既然蒙面而来，就是不想别人认出他们，那么何以又用银枪？这样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白清风点头道：“捕头说的是，由此看，黑衣人的身份有待考究，不过值得肯定的是，他们的枪法的确是‘乌衣枪法’，这是做不得假的。”

　　“乌衣枪法”名扬天下，是乌衣楼的一门绝学，只有乌衣楼弟子才有资格修习。

　　金威道：“不错，十五年前，我有幸见到白三楼主和白四楼主施展乌衣枪法，记忆犹新呀，今夜之黑衣人枪法与乌衣枪法大同小异，难道？”言下对乌衣楼颇为怀疑。

　　白清风微笑道：“捕头，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俩分头行事，到长安会合，待何小姐安全以后，我们济南走一趟，问一问四位楼主，求证今夜之事。”金威点头赞成，白清风又道：“捕头你乔装打扮一番，暗地调查此事，我则带着何小姐光明正大的走路，引蛇出洞怎样？”金威忧虑道：“好是好，不过你这样做有些危险。”白清风呵呵笑道：“捕头放心，这些人胆大包天，我倒是想和他们正面交锋，看看他们有些什么手段。”金威微微一笑，道：“也好，以你的身手，能伤你的人不多，现在就去准备吧。”

　　白清风点头道：“好。”金威站起正欲离去，白清风忽地想起一些什么，叫道：“捕快，你有没有觉得丙子和丁丁有问题？”金威摇摇头。

　　白清风道：“既然丙子需要丁丁卖豆腐供他读书，说明他还没有功名，即是如此，那他为什么不参加每年一次的乡试？若他中了举，那么他去年为什么没有参加科考？三年一次的机会可不好等。”金威一想，三年来丙子确实没有参加过一场考试，有所悟，一拍巴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是觉得他们兄没有问题，来到我们洛阳的三年中，丙子只是书生打扮，从来没有人见他读过书，丁丁举止虽然正派，却有些做作，我要暗中好好调查一下。”白清风道：“好，我们今晚就各自行动怎样？”金威道：“好。”

　　（编辑：野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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