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青春(十一)
2018-05-26 10:59 编辑:卫问筠
作者:杨银波
在一家“朗风茶楼”的三楼6号包房里,关鸿飞、潘虎、秦聪已经就座,随便点了四杯绿茶。待服务员退去,潘虎说:“关哥,杨修意说马上就到。”秦聪谈了情况:“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是成是败,关键就看这个新手了。我停留了几分钟,监听方面,后面的事情就没记录了。窃听器被发现了。”关鸿飞四平八稳地坐着,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这不打紧。这也是个测试,如果像林锋这种人还有哪怕一点人性,还念及旧情的话,就应该妥协。如果效果没达到,那也证明杨修意不适合干这一行。上面的意思是能救则救,不能救就……”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是我”。秦聪打开门,杨修意将悔过书从手提包里取出,递给关鸿飞。关鸿飞快速浏览,忍住愤怒:“你们拿去看看。”潘虎、秦聪也快速浏览,表情凝重。关鸿飞问杨修意:“你认为这样的结果算得上是成绩吗?”杨修意没有吭声。
“简直冥顽不化!给脸不要脸!”关鸿飞在桌上重重一拍,突然站起来,“全国有多少人像他林锋那样,被国保一次次放过的?如果出手的是国安,他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跟他讲了多少遍,不能踩红线,踩红线要付出大代价,他听吗?他把我们放在眼里吗?这个人是打心眼里就藐视国家权威,翅膀硬了,自以为了不起了。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写了几篇像快餐一样的垃圾吗?”潘虎明白关鸿飞的意思:“那我们也不能再顾虑方方面面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刑法第105条是什么货。”关鸿飞望着笔直站立的杨修意:“还有你!你当警察六年了,还自称特长是突审,这就是你的水平吗?以你现在的业务能力,恐怕一辈子都只能獃在派出所里,熬到老死。国保的工作目标是什么?是不惜一切手段保卫国内政治安全和社会稳定!你的手段呢?就拿出这么一份通篇自以为是、反骨反文的东西?”
杨修意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关队,我认为自己确实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关鸿飞声音宏亮:“知道就好!今天,就今天,你给我滚回你们网警那边去!不,现在,就现在,你给我立刻消失!”杨修意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到关鸿飞在背后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实在憋不住,又转过身来,冲着关鸿飞说:“批评归批评,你不能辱骂人格。”关鸿飞冷笑一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难怪跟林锋这种人在当年那么情投意合。”潘虎也觉得关鸿飞的话说得太不委婉,赶紧出来打马虎眼:“算了算了,自己人何必说这些。”关鸿飞再度冷笑:“自己人?恐怕只有她知道谁是自己人。她到底是如何审讯的?又是怎么允许林锋写了这样的东西就痛痛快快地把人放走的?这里面有没有问题?”杨修意不甘示弱:“你说有什么问题?”
关鸿飞把声音拔到最高:“政治立场的问题!国家信仰的问题!如果在文革,像林锋这样的人早就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应该拉出去搞万人公审,直接枪弊。现在时代变了,社会进步了,他们要民主啦,要自由啦,他妈的,这些都是虚的。他林锋是什么东西我不清楚?一天到晚扮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头上有光环,爱炫耀,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求名吗?他妈的,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货。现在骂共产党多容易啊,一骂就出名,见效快。他到底给国家做过什么贡献?是添了一块砖啊,还是纳了几元税啊?没有!这种人是社会的垃圾,是国家的隐患。而你杨修意,根本就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情专政对象,心里只有儿女情长,没有忠诚的信仰。你的党员是怎么来的?你的警察是怎么考的?你的父母、你的领导没教过你吗?”关鸿飞气得咬牙切齿,“我不想再看到你,给我滚!”
杨修意仍不示弱:“关鸿飞,你不要总是把林锋的问题扯到我身上来,他是他,我是我。我没有业务能力,你们有,那你们去干,我不干了!你有你的国家信仰,我有我做人的良心,我只知道他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坏到了‘现行反革命’这种程度上,他仅仅是太爱这个国家,想要改变社会,所以他一直在写文章、写歌曲,来唤醒大家的良知。他确实是做得有点过,但并没有到你们说的要动用刑法第105条的份儿上。犯罪要讲主观故意,他有主观故意吗?”关鸿飞逼近杨修意:“他当年流浪到河北大学,旁听的是法学系,是不是主观故意他心里比你我都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不知道事情的后果?明明可以预知后果,还要一意孤行,不是主观故意是什么?你这个人民警察,站在什么立场说话?我怀疑你的政治倾向,怀疑你混入警界的动机。”杨修意也学着关鸿飞冷笑一声,缓慢地说:“那,你就调查我啊!”遂打开门,摔门而出。关鸿飞在包房里直跺脚:“太不像话了!简直太不像话了!现在的年轻人,目中无人,头脑糊涂。我们的敌人不在外边啊,在自己这边,在心里边。”
在车辆拥挤的道路上,杨修意余怒未消地开着车,不断鸣笛。她随手推入一盘车载CD,刚听到《伤不起》就立即关掉,自言自语地骂道:“伤你妹啊!”想了又想,找出最下面的一张CD,是夜叉乐队的重金属专辑《发发发》,他直接跳到《中国人的方式》这首歌,听到夜叉乐队在吼着:“最近我才知道,很多人对我不爽,对我有很多成见。因为他们,说我太刁,没有拍着他们,没有给足他们面子。这就是,他们做人的方式,拉帮结派,保护自己的方式。我觉得,这真他妈的可悲!我觉得,这真他妈的可笑……”杨修意在愤怒的金属乐中感到自己的压抑被释放,她想起当年和林锋在一起,一人一个耳塞,听着崔健、黑豹、唐朝和鲍家街43号,再回头看如今的自己,活得那么规则,就像被固定站在周围长满了钢刺的圆圈之中,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圈,活得那么痛苦,但这郁闷心情又能与谁说?而林锋,这个曾经深深爱过的人,永远在按自己的方式行走,一直在做自己爱做的事。杨修意忍不住在车里深深地哭起来,在嘈杂的金属乐中,她一边开车,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林锋!林锋!林锋……”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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