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女生萨哈拉 第三部

2018-07-02 20:05 编辑:柯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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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斯米·科德尔

建筑的意义(1)

波迪小姐喜欢给我们看一些把东西搭在一起的幻灯片。她管这叫“建筑”。波迪小姐一说到建筑的时候,就好像建筑是一个人,而波迪小姐能看到这个人在想什么。她有时给我们一堆吸管,让我们来搭造我们心目中的高楼。“横梁像是支撑整个身体的骨头。”她告诉我们说。我们摆弄这些吸管的时候,她就给我们放那些黑白的幻灯片,幻灯片上有的是人们在搬着横梁走来走去,有的是人们在工地吃东西,有的是在聊天,但他们都好像是在天上,因为他们站得好高好高。天肯定是另外一个地方,我看着这些人,想起了天堂,也想起了爸爸,他是不是也在另外一个地方搭造什么呢?
  
法国巴黎的弧拱,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圆顶。这面墙,那个柱,这个过道,那个窗户。她仔细地为我们解释奶油色的石头都分别是什么。她给我们看漂亮的宫殿,建在悬崖上的别墅,印第安人睡的锥形的帐篷,还有一些很简单的小棚屋。她总是提到“喷泉,镶嵌,尖顶,兽嘴”,我喜欢这些词,甚至可以很熟练迅速地写下它们。它们总是把我带向了另一个地方,当然也不总是另一个地方,有的时候波迪小姐也给我们看一些我们自己城市的建筑。
  
每次说到漂亮而又迷人的建筑,波迪小姐总是会两眼放光,异常地兴奋。有一次,她说她会带我们去西尔斯大厦,我们都很害怕,但是说不出到底害怕什么。
  
“奶奶说,太高的楼都是罪恶的,因为那会惊扰上帝。上帝住在天上,所以人的楼不应该太高!”安吉丽娜说。
  
“要我说,住得不高才有罪。如果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你奶奶一定这么跟你说过,那么孩子想接近他们的父母有什么不行的呢?”
  
我想波迪小姐是对的。但是同时我有了另一个问题:父母想接近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也是非常自然的呢?当我想起爸爸的建筑,我抬起了头并闭上了眼睛。我想像着轰隆隆的机器声音越来越近,我的那些墙都纷纷倒塌。尽管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想像,我仍然激动地抓住了桌子,紧紧地,想着那些我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话。
  
亲爱的爸爸,我的心就是一个小棚屋。为什么你让我住得离你这么远?为什么不为我建造一座高楼,一座有几千几万层的高楼?
  
对我来说,惟一可以搭造这座高楼的地方就是在本子上,但是只要一想起校长办公室里那个饥饿的大柜子在等着关于我的“证据”,我就不敢在学校写任何我的故事。我用脑子写了好多给爸爸的信,然后又用脑子把这些写好的信揉碎,扔进垃圾桶里。
  
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我的想像也随之消失。我睁开眼,发现我的四周仍然是墙,而其他所有的同学都在纸上建造他们的摩天大楼。
  
每个人都完成了波迪小姐布置的作业,因为波迪小姐答应写得好的同学就可以获得一枚亮闪闪的贴纸。露兹得到了很多这样的贴纸。我并不是发贴纸的人,只不过我恰好坐在露兹的左后方,能看得见她的桌面。我忍不住偷看,偷看她的贴纸很快贴满了她的日记本,仿佛军人胸前亮闪闪的奖章。当贴纸实在多得封面贴不下了,露兹只好把以后得到的贴在日记本的里面了。
  
“你不觉得贴了那么多东西很乱吗?”我问她。
  
“不啊,我很喜欢!”她微笑着回答,“很漂亮!”
  
每次日记本一发下来,她总是要翘着屁股看,兴奋得不得了。然后她总能得到一枚贴纸,她就用指甲抠啊抠啊,直到把不干胶的那面抠下来贴在日记本的各个空白的角落。露兹并不是很聪明,但是她总能得到贴纸。因为波迪小姐说,“你肯尝试,就是很大的成功!”
  
可是我,却一枚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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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意义(2)

一次,波迪小姐看到露兹的封面已经贴满了贴纸,她就说:“当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有收集贴纸的习惯。”我敢肯定我不是惟一一个听到波迪小姐这么说的,因为第二天,其他所有的孩子都开始学着露兹把自己得到的贴纸用指甲抠啊抠的,然后贴到自己的日记本封面上。但是我发誓,波迪小姐肯定私底下把从家里带来的她小时候的贴纸给了露兹,因为我发现有一天露兹的本子封面上突然多了好多闪亮的星星和月亮图案的贴纸。我还敢发誓,波迪小姐给了埃尼一本《伊索寓言》,真的是送给他的。我跟瑞秋说了我发誓的这两件事,说实话,是抱怨。
  
“我根本不想要什么《伊索寓言》。”瑞秋像往常一样耸耸肩。
  
“如果波迪小姐给你呢?你也不想要?”
  
“她没有给我,她给了埃尼。我觉得波迪小姐肯定是烦透了埃尼成天追着她问那些什么古老的故事,才送了一本给他让他自己看。”我当时肯定表现出了非常生气的表情,因为瑞秋马上又加了一句:“他很好,别妒忌了!”
  
“妒忌?”
  
跟瑞秋说这些根本就没有用。我以为她也会想波迪小姐是因为善良才这么做,因为她也给了波力斯一本同样的书,尽管波力斯根本不说会英语。一个字都不会说!埃尼可以随时去波力斯那里去看那本书,只要他想看,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要,他只需要走过去就可以了。而波迪小姐连头都不会抬一下。
  
老师都是偏心的。
  
本来我想写“为什么有些只学了两年英语的学生可以得到一箩筐的贴纸,而我,却一个也得不到?”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波迪小姐会怎样回答我,因为甚至有一次她已经在我没有问问题的时候给了我答案。在我已经四天没有在日记本上写一个字之后,波迪小姐用红笔写道:
  
作家需要写作!
  
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老师那样,在本子上写:“做作业!”或者把我和德里一起叫到走廊里进行特别教育,或者跟校长一起把我妈妈叫来,然后让我留级?她没有这么做,她只写:“作家需要写作!”就好像她说的是:“你不写作了?那你就成不了作家了!”
  
也许她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她只是很直白地写出一个老师的意见而已,就像她有时写给我的:
  
如果你听到别人说了一个你觉得很美、很漂亮的词,那就把它记下来,然后这个词就成了你的了!
  
她不知道,我已经这样做了。
  
别匆忙地给一个故事一个无聊的结尾,“我醒来后发现这只是个梦”,这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把戏!
  
……
  
别轻易地把你写的人物杀死,让他们一直一直活下去,就像在真实世界中一样!
  
还有一些她写给我的话我读不懂,比如:
  
孩子和自然;孩子和孩子;孩子和他们自己。
  
让他们开始打架!
  
……
  
有时候一些词根本没有意义,比如好的,漂亮的,丑陋的,美的,坏的!
  
……
  
知道怎么分辨哪些是主要人物吗?不是你非常喜欢的那个,而是总在变化的那个。
  
写日记的时候,我总是会盯着她写给我的那些话,就像我脑子里有一个勤劳的搬运工,而她的话就是一块一块石头,我的搬运工搬啊搬,几乎把这些石头都搬进我的脑子里了。但是有一句话我搬不进去。“作家需要写作!”这不是一块石头,这是一座山。我根本搬不动。我知道如果我按照波迪小姐说的去写好每一篇日记,我肯定会得到比露兹多得多的贴纸。但是我不能,我不能为了那些贴纸犯错误,我可以在商店里买到任何我想要的贴纸。
  
我知道我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就像埃尼手里的那本书上讲的。但是没办法,那个狐狸那么聪明不也犯了这种错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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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意义(3)

通常都是波迪小姐亲自把我们的日记本发还回来,但是在一个糟糕日子里,她没有。她忙着在教室的后面固定好一个什么摄像的机器,于是里昂替她发本子。这个该死的里昂根本没有仔细看本子上的名字就一通乱发,结果大家都拿到了别人的本子。而我手里的是一个封面上有星星的日记本。我迅速地抓住它拖到桌下,偷偷地把它放在了我的腿上。我看到了本子上面花花绿绿的装饰和几行十分扎眼的字迹:
  
非常棒!
  
我就知道你行!
  
好极了!
  
在这页的左上方有一颗星星拖着一束彩虹尾巴。伊索先生说:“发光的不都是金子!”我感觉我的手指从这颗星星的一个角开始抠,就好像这根本不是我的手指,而是一个机器人的机械手臂,而这个机器人显然在执行一个邪恶的指令。我抠得很费力,感觉到这颗星星是多么不愿意离开露兹的本子,但它是敌不过一个邪恶的机器人的。
  
这时,露兹举手,并用力地挥动,叫道:“波迪小姐,这不是我的本子,都发错了!”
  
“这也不是我的!”埃尼帮腔。
  
“好了,都不许打开你们手里的本子!这是别人的秘密!”可是大家听到后都开始翻看自己手里的本子。“德里!萨琪亚!嗨,别看!”波迪小姐像个军官一样下着命令,并放下手里的摄像机,开始从所有人的手里收回本子。“我会重新把本子发下去的,里昂,你看看你干的!让你做点事情真不让人放心!”我手里的本子像飞似的被波迪小姐拿走了,我根本来不及把抠下来的那颗星星贴回去。我本来是想贴回去的,我把它抠下来只是想试试贴得有多牢靠。我的日记本发下来了,我把手里的这颗星星贴在了里面。我偷偷地看着露兹的反应。她正在挠她的脖子,她会举手吗?没有,她只是很使劲地靠到椅背上,然后摸着那个曾经有颗星星的地方。她有那么多星星!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攥着拳头,用下巴顶着笔,而且,皱着眉。
  
“想看看我写了什么吗?”巴黎主动跟我说。她坐在另一排,跟我隔着一个过道,但就在我的左后方,她一伸手就可以够到我的肩膀。
  
“当然!”我说。
  
她写着:
  
波迪小姐,你一定要看,很重要的。露兹的贴纸并不是教室里惟一可以粘住东西的,有人的手指比她的贴纸还粘,我想你应该知道。
  
妈妈说,在这个城市里,有上百万个窗户。有人的窗户总是盯着你,看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会让我感到安全,就像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有一个守护天使在保护我。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别人也有这样的守护天使。我把日记本还给巴黎,小心地保持我的面部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这种小心只维持了一秒钟,我就转回来问巴黎。
  
“你想怎么样?”我声音极低。
  
“没想怎么样!”她一脸无辜。巴黎每天都和露兹在草场上玩,她是露兹最好的朋友,而且就坐在离我如此近的地方,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我会把它还回去的!”我又转回了头。
  
“现在就给我!”她伸出了手。
  
“别装得像很成熟似的!”我的声音开始提高了。
  
“萨哈拉,怎么了?”波迪小姐从教室的后面问道。“不许回头说话了,快写你的日记!巴黎,你也是!”
  
巴黎的微笑几乎让我崩溃。
  
波迪小姐今天布置的题目是描写你住所周围的建筑。我面对着一页空白,想不出来我家周围任何的建筑,仿佛我生活在太空里,最后我在本子上写道:
  
老师也有秘密吗?
  
就这些,我知道我还是得不到贴纸。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把这个本子交给波迪小姐,因为上面贴着本应该属于露兹的星星贴纸。我把这页撕了下来,撕得歪歪扭扭的,成了一个纸卷。我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于是我把它扔在了地上。透过眼睛的余光,我看见巴黎把它拾起来了。时间停止了!
  
最后,波迪小姐开始收日记本了。巴黎站起来,半曲着身体,跨过我的桌子招呼:“露兹,接着!”
  
露兹看着手里的东西却并不高兴,“都脏了,每个角都脏了,”她说,“你为什么拿我的贴纸,巴黎?”
  
巴黎看起来震惊无比:“我?”
  
“我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她跟巴黎说。
  
“不是我拿的!”巴黎解释。
  
“那是谁?”露兹举起了手。巴黎的身体好像瞬间僵住了,变成了一栋建筑。最终,她坐下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怎么了,露兹?”波迪小姐回过头来。我双手抱着肩,好像等待行刑的犯人。
  
“我想要点胶水,”露兹说,“我的一枚贴纸有点松了!”
  
波迪小姐皱了皱眉头,还是给露兹拿了胶水,还告诉露兹怎么粘才能粘得牢靠。“好了,不会再掉下来了!”露兹抬头一脸的感激,“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脱落了!”
  
“我也是。”我想。
  
巴黎没有罢休。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冲到我跟前嚷道:
  
“你最好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情!”
  
我甚至都不敢看巴黎的眼睛。
  
“克罗地亚说你很坏,我不相信她,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本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多谢了,萨哈拉!”她厌恶地吐了吐舌头,一抬腿,走了。
  
我看见露兹和巴黎故意地绕开对方,两人的路线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我和瑞秋倚在草场上的栅栏上,瑞秋一如往常地不讲话,而我在和我自己交谈,实际上是我自己在给我自己上课。我读了那么多书,我有那么多的理想,我渴望当一个英雄,渴望历险,但是我现在是英雄吗?英雄是不怕困难的人,勇敢的人,像巴黎,她承担了露兹的责备,承担了失去朋友的痛苦。或者像露兹,可以说另一种语言,连她妈妈都不会说的一种语言。我能吗?能做任何一件这样勇敢的事吗?我的答案让我的脸滚烫。
  
我看到了凯丽,又高又壮,看起来吓人,可是凯丽实际上一直在扮演一个保护别人的好警察的角色。拉菲尔,大嘴巴,什么都觉得好笑,即使是自己做过的糗事。我又想到了埃尼,他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虽然大家叫他胆小鬼。萨琪亚,永远在讲别人的闲话,跟着别人后面像个跟屁虫。德里,虽然在全班面前挨打,虽然反应迟钝做什么事都慢半拍,但是他从不缺课,每天都来,难道学校真的比家好吗?“大家都说你很坏,德里,我不相信他们,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本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看着我的同学一个个地从教室里走到操场上,再从操场上消失,他们唧唧咯咯的说笑声仿佛一个大大的漩涡,我沉在里面出不来。“我喜欢我的同学们!”我想,并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很吃惊。除了克罗地亚,其余的同学对我都非常地友好,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我曾经需要“特别教育”,没有一个人说我笨,做事慢,他们本来可以这么说我的,不是吗?他们到底怎么看现在倚在篱笆上的这两个女孩?瑞秋,不说话,害羞,或者是个小白痴?我,神秘?有秘密的人,甚至是个贼,偷了别人的奖品还一再安慰自己“只要想要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奖品”?只要自己想要?我转过身,背对着所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瑞秋注意到了我奇怪的举动。“你没事儿吧?”她问,我猛地摇头。我心里想说:“我们去跟大家玩吧,别傻站在这里,别这么孤单!”但是我没说,至少今天没说。我们还是站在了属于我们的地方,比如这个篱笆这里。
  
当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我跟波迪小姐说:“我需要那个烦恼收集器!”
  
她示意我到讲台那里,然后从讲台底下拿起了那个篮子放在了腿上,别人都看不见,这是秘密的。她双手抓着篮子,我开始把我的烦恼都“放”在里面,我放啊放啊,放了好多好多,波迪小姐就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抓着篮子的双手却紧了又紧。最后我停下来,看着波迪小姐,她知道我的烦恼都已经在篮子里了。
  
我回到座位上,感觉到我的胃在剧烈地痛。我把头埋在两个胳膊间,于是我看不到阳光,这样我会舒服一点,波迪小姐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提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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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迪小姐,请进(1)

瑞秋的弟弟弗雷迪还不会说话,但已经办了件坏事
  
——把感冒传染给了我和瑞秋。
  
我们不能不碰弗雷迪,因为他长得太可爱了,像个会动的娃娃,我和瑞秋轮流地抱他,哄他,亲他,直到弗雷迪开始呕吐。没办法,我们只好把他还给瑞秋的妈妈。两天之后,我和瑞秋也开始呕吐。
  
我俩躺在我房间的沙发上,两人的头和脚亲密相连。瑞秋的妈妈请不了假,即使瑞秋病了,所以只好我妈妈请了两天病假照看呕吐的弗雷迪、瑞秋和我。时间过得好慢。没有好看的动画片,甚至闪动的屏幕都让我们烦。不过弗雷迪好像很开心,在他小小的摇床世界里,自由地流着口水,胖嘟嘟的脸依然可爱,丝毫不知道因为他,两个姐姐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后来我和瑞秋给对方画像,否则实在太没意思了。我看着瑞秋,她的头发好像《化身博士》里的妻子,她的眼睛是弯弯的,像半夜的月亮,她的嘴角有一块唾沫,当然我没有跟她说这个。也许我的嘴边也有。画完了,我们就给对方看自己的杰作,然后对着大笑。可是笑完了,问题又来了。
  
“你想玩什么?”我问她。
  
“不知道!”她像往常一样耸耸肩。
  
所以,我们就继续有气无力地躺着,傻瞪着对方,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个在教室里不敢大声说出口的词:
  
无聊!
  
“我们吃面包片吧!”我建议,于是我们开始从硬边开始啃起来,然后吃掉软软的中间部分。
  
可是,我们不该吃任何东西。
  
“呜……”瑞秋开始要吐。
  
“妈妈!”我赶快喊我们的守护神。
  
妈妈听到喊声马上赶过来了,把瑞秋迅速地扶起来往厕所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瑞秋呕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湿乎乎的东西,从沙发的附近一直到卫生间门口。味道难闻极了,然后就听到刷牙的声音,冲马桶的声音,空气清新剂喷洒的“扑扑”声。
  
过了几分钟,瑞秋出来了,脸色差得就好像刚刚被凯丽揍了一顿。但是她还是挺着,故意逗我,“呜……”装做又要吐的样子。没那么快,我知道。
  
“那我们现在玩什么?”我问。
  
“得了,不许玩了,让她休息!”妈妈提了一只桶出来,“你也要吐吗?”
  
“不,我很好,只要别让我看到她吐我就绝对不会吐!”
  
瑞秋已经躺到了沙发的另一边,轻轻地笑着。然后马上开始皱眉,开始伸头到那只桶口上,她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类似呕吐的声音,但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别闹她了,你看书吧,给瑞秋读个故事,反正让她安静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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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迪小姐,请进(2)

妈妈摸了摸瑞秋的额头,“天啊,我的孩子!”妈妈拿出了一些药片,我认识,这些是我上次发烧的时候妈妈给我吃的。瑞秋听话地把这些药片吞了下去,又干呕了几声,好在药没出来,然后她一点点地抿妈妈递给她的水,我和妈妈都紧张地看着她,怕她把这些可以让她感觉好一点的东西又吐出来,还好,水和药都下去了,一定会在她的胃里工作的。
  
“好了,会没事的,睡一会儿吧!”妈妈给瑞秋盖了一张小毯子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尽管她的脸色好差。“你也老实点,别打扰瑞秋!”妈妈警告我。
  
妈妈出去了,瑞秋乖乖地躺在那里,额头上放着冰袋,身上盖着毯子,发出一阵阵的呻吟。
  
“咱们玩个游戏吧,假装你病了!”我提议。
  
“我是病了!”她提醒我。
  
“不是,不是真的病了!假装我们是姐妹,在沙漠里迷路了!”
  
“别,沙漠太热了,我已经很热了!”
  
“那好,就在冰冷的极地,你生病了,我用海豹身上的脂肪和鱼肉帮你恢复体力和健康!”
  
“呜……”瑞秋又伏在桶口上。
  
“萨哈拉!我说过别让瑞秋说话!”妈妈从厨房喊道,天,她怎么知道我让瑞秋说话了?
  
我不得不放低了声音,“假装你就快不行了,而你的未婚夫德里伤心极了!”瑞秋从桶里抬起头,“换成多米尼克行吗?”然后就又开始冲着桶拼命地呕永远也呕不出来的东西。
  
我在等着她问我是故事里的什么角色,但是,我错了,瑞秋永远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我是你姐姐,所以,我得先结婚。跟谁呢?”
  
瑞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而弗雷迪手里的小熊玩具掉到地上了,他开始哭闹不休。我无奈地给他捡回了沾满了他的口水的可怜的熊,顺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天,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我读书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可是和书本外的朋友玩,时间反而过得慢。
  
这时,我听见门铃响了。我听见妈妈说:“谁啊?”
  
“波迪尔。”门外的声音说,“波迪小姐!”
  
“波迪小姐?”妈妈的声音透出了掩盖不住的惊讶。我听见了开门声。我把自己尽量藏在身上那块小毯子下,闭上眼睛装着已经睡着。我没办法在偷了露兹的贴纸后再面对波迪小姐,虽然她不知道谁偷了露兹的贴纸,甚至不知道露兹的贴纸被我抠下来过,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看她的眼睛。于是我装睡。
  
“萨哈拉!”妈妈很快地就推门进来,我尽最大努力呼吸得像睡得很熟了。妈妈迅速地止了声,她以为我睡着了,于是她出去又到门厅那里了。
  
“琼斯女士?”我听见波迪小姐在门口说,“萨哈拉在吗?我把她的家庭作业带来了。”
  
“哦,你太好了!”妈妈说,“虽然她根本就没做作业,对吧?”
  
“做不做都是她的作业本!”
  
“对,您说得对!”妈妈说,“她和瑞秋已经睡着了,你进来吧,着急去别的地方吗?”我猜妈妈一定已经注意到了波迪小姐宽大的袍子。波迪小姐肯定又是穿着她的那些奇怪的衣服,像往常一样。还有她的奇怪的头花,也许穿了长到脚踝的豹皮纹风衣。我睁开了眼睛,但是看不到。
  
“我刚刚办完别的事!”波迪小姐说。
  
“我以为你从学校来。”
  
“我是从学校来!”
  
“哦!”我听见妈妈好像不太明白。
  
“很抱歉,有点唐突,我只是想把这个给您,也许打扰到您了……”
  
“没有,我正愁着无聊死了,屋里是三个病人,我一天什么都没干,光忙着照顾他们了。”妈妈一定不知道波迪关于“无聊”的言论,我偷偷地笑。
  
“进来吧,我这里正好有烘好的蛋糕!”妈妈说。
  
妈妈也许是热情地将波迪小姐搀进来的,妈妈喜欢这样。我听见门关上了,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音延伸到厨房,好在我的房间离厨房并不远。我又听见水壶放在炉灶上的声音,甚至他们坐在椅子上发出的撞击声,还有妈妈一定是拿出了烟,当然这个我听不出来,但是妈妈说:“抽烟吗?”
  
“不,谢谢!”
  
“戒烟了?”
  
“不,我从来不戒什么东西,”波迪小姐说,“我只是完成了这件事!所以这件事结束了!”
  
“我真希望我的烟瘾也能结束了!”妈妈说。
  
“结束你想开始的!”波迪小姐说。真的是不错的格言,可是,如果当老师的把所有人都当成学生来教育,她还会有朋友吗?妈妈只是笑。
  
“你可真是老师!”她说,“怎么样,萨哈拉还是老样子吧?”
  
“您什么意思?”
  
“我是说和她以往的记录一样。你看了她以前的记录了吧?”
  
“没有,”波迪小姐说,“我痛恨记录这个东西,我也从来不看,除非到了学期结束。那会很有趣,你会让别人看到记录里的东西是多么地荒谬!”妈妈一定惊异地看着波迪,至少会看一眼。波迪接着说:“如果有个孩子不老实,反应慢,不会看书,慢慢地我会看出来,我有眼睛,足够了,所以我不需要记录。”
  
“看看记录不是能省很多时间吗?”妈妈说。
  
“要是记录都是错的,就不那么省时间了!”
  
水壶上的鸣笛响了。“你是说你根本没有看萨哈拉的记录?”妈妈边倒水边说。
  
“没有,我只看到了萨哈拉本人!”
  
“那你从她身上看到什么了?”我知道妈妈现在肯定是屏住了呼吸,因为我也是。
  
“她将是一名作家!”波迪小姐说。我感到我整个人开始发胀,就好像被打气的气球。
  
“是吗?”妈妈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还有呢?”
  
“对不起,”波迪小姐说,“目前为止,她就跟我说这么多,她有很多的事情不愿意说出来!”
  
“她给您写什么了?”
  
“没,几乎什么都没写!”波迪小姐回答得轻松极了,“茶真不错!”
  
“那你干吗说她是个作家?”
  
“我没说她是个作家,我说她将是个作家。作家要写东西。她一旦开始写了,她就离作家不远了!”波迪小姐解释。
  
“哦,是吗?”妈妈不屑地一笑,仿佛波迪小姐不过把我当成了一个笑话,“这么说,要是她开始研究火箭,她就离火箭专家不远了?”
  
“也许,”波迪小姐好像很同意,我听得出来她嘴里塞满了蛋糕。“但是我不希望她当火箭专家,我希望她成为一名作家,像她希望的那样。”
  
“那我要怎么做才不至于浪费了这个天才?”
  
“给她讲故事,虽然她已经大了。还要在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放上笔和纸。给她许多许多书让她读,也许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你真的是没看萨哈拉的记录,我看得出来。”我听到了妈妈声音中的一种放松,和史丁校长讲话时妈妈的声音从来都是紧紧的。
  
“您不知道她的成绩很差,学习对她来说好像很困难!”
  
“这也不错,”她的嘴里好像又塞进一块蛋糕,“艺术家总是成绩很糟。她在学校写日记,您知道吗?”
  
“她写日记?”妈妈很惊讶,“我能看看吗?”
  
“我借了她两美元买了这个日记本。她欠我两块钱。”波迪小姐突然说道,“你想为她付?”
  
“现在?”
  
“现在,怎么了?”
  
我想像着妈妈现在脸上的表情,她从钱包里拿出了钱。
  
“我能看了吗?”
  
“抱歉,她的债已经还了,现在这个本子已经完全属于她了,所以能不能看你得问她!”波迪小姐说。
  
“我也给她买过一个日记本。”妈妈开始放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她把日记本藏在房间的地毯底下。我偷着看过,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纸页被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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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迪小姐,请进(3)

妈妈,你怎么可以!!!
  
“呵呵,她也许知道你偷看过。别不好意思,我也喜欢偷看别人的东西。”波迪小姐好像在承认她打碎了别人的杯子。我也是,我想着露兹的本子。“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不会撕掉白纸的,她肯定是在上面写了什么,但是又不想让你看,所以才撕掉的!”
  
“对,比如写给她爸爸的信!”妈妈说,我感觉像被别人又打了一棒子。
  
“对,当然也可能是故事,或是别的什么!”
  
“其实她很爱看书,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读书,当然只是在家里,”妈妈完全放松下来了,“甚至她都不那么愿意出去玩,宁肯在屋里看书,看书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有意思。”不是的,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了?你怎么知道我宁愿读书也不愿意和朋友玩?“她的词汇量大极了,跟女王对话都不成问题!”
  
“我相信,我完全相信!琼斯女士!”波迪小姐的语气让人不能不相信。
  
两人都啜了口茶。“你会要她留级吗?”妈妈最后开口。
  
“我从来不让任何一个孩子留级!”波迪小姐兴奋地说,“除非她主动要求,或者她乐意。”
  
“也许应该怪我,”妈妈平静地说。我咬着嘴唇,听到妈妈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她激动得要哭的时候总是这样。“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有点叛逆。有时候她会半夜跑到我的房间来。你说她这么大的孩子正常吗?”
  
天,妈妈,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告诉老师吧!
  
妈妈当然听不见我心里的这句话,所以她接着说:“我不得不把她成天关在房子里。你知道这个城市有多糟糕,我没办法,如果我能给她一个大点的房子,好点的环境,也许她的性格不会是这样,如果我不和他爸爸离……”
  
“对不起,”波迪小姐打断了妈妈的话,“也许我这么说,会很直白,但是这是实话,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凭你目前的状况,你已经给了萨哈拉最好的,没有一点必要去自责。这一点可以写进你的人生记录,如果你想的话。好妈妈,会泡好茶,会做好蛋糕,很了解女儿。”
  
妈妈笑了,可是听起来更像是哭,因为她几乎是在抽泣,“我知道为什么孩子们喜欢你了!”
  
“好话只会让我找不着北!”波迪小姐开心地大笑,“替我跟萨哈拉说,我希望她早点好起来,瑞秋也是!”
  
波迪小姐走后,我听见妈妈把我的作业本放在了饭桌上,然后回到了厨房里。屋里很快就恢复到了波迪小姐来之前的状态,不同的是,我听见妈妈开始跟着广播哼唱起好久没有哼唱的歌。
  
我想真的睡一觉,因为我觉得累了,关键是我觉得难过。如果别人都不希望你留级,你却非要让自己做出一副失败的样子,是不是很可耻?我不想这么让妈妈难受,也不想让波迪小姐失望。我爬了起来,在我的一堆本子中找到了我的日记本,开始写那天波迪小姐留的题目,就是我偷露兹贴纸那天的题目:描写一下你住所周围的环境。
  
我住的地方
  
我住在城市里,所以总是想住在郊区或是乡下该是什么样子。我想住在有自己家院子的房子里,然后你就可以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这样你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妈妈就不用站在公寓的窗口一直地看着你,担心你再也回不来了。我想如果要是我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吵该有多好。楼下的马丁兹先生每次半夜回来都要庆祝一下,他庆祝的方式就是大声地放他的古巴音乐,我不认为那是音乐,因为我只听到一堆鼓啊,锣啊,在里面敲啊响啊,唱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歌词。我觉得他的音乐像是一个魁梧的女人,比他妻子还魁梧的女人,他妻子长的很小,整天坐在沙发上抱着个酒瓶子,什么事也不做,就等着丈夫回来,然后放出这种恐怖的音乐。
  
每次我得等着他们都回到公寓了,才能好好地入睡。妈妈也一样,有的时候我到她的房间里去,她总是不让我和她一起睡,她说她的床太小了。她说你想像着一幅非常漂亮的画,这幅画会给你一个好梦的,你不会害怕,也不会需要她。
  
所以我就回到我的房间,听着罗森小姐家的动静,她家住楼上。她走路永远都是不抬脚的,拖鞋就这么“趿拉趿拉”的拖着地面,然后就是“哐”的一声,那肯定是她的手杖,然后她进了厨房,凳子砰的就撞到墙上了,地上铺的油纸也开始沙沙的响,她半夜到厨房里干吗?做饭?应该不会。罗森小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每次在街上看到我都会冲我微笑,有的时候还从包里拿出一点好吃的给我。有一次,她递给我一块巧克力,我看到了她的手。她手上的皱纹比地图上的线还多。天,这就是人老了要变成的样子么?那样的手!那样的皱纹!我看电视的时候,特别害怕自己老了,因为上面的人总是嘲笑老人。我想像着老罗森太太半夜在厨房里数着她手上的皱纹,她是在等谁么?
  
我想着如果住在乡下,你窗外的景色一定是乡间小路,现在我从窗口往外看,看到的还是窗户,更多的窗户。我很少出去玩,因为在水泥里我没办法游泳。我讨厌蝉的叫声,但是罗森太太说,生命就是和你周围的人相处。所以,我也许应该试着跟蝉友好相处。
  
我看见瑞秋倚在枕头上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也盯着她,也不眨眼睛,她示意我要看我写的东西,我给她看了。我看见她的眼睛迅速地移动,左,右,她很快读完了。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我们在厨房里说起理想时的怀疑,她的眼睛完全透明了,可以看见底的透明了,我知道,又有一个人相信我“将成为一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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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孤儿(1)

波迪小姐喜欢诗歌,不,是热爱。每隔几天,她就给我们准备些诗歌来读,都是非常有名的诗人写的。但是她并不拿这些诗歌来考我们,所以情况是波迪小姐把诗发下来没两分钟,大部分学生就把它们扔掉了。波迪小姐生气极了,但是她没有命令他们把诗捡回来。她说这是个很坏的选择,她能做的是把诗给我们,但是她不能强迫我们读这些诗,我们有权利选择读或者是扔掉。德里总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些诗,他喜欢把印着诗的纸揉成一个小团儿,然后把垃圾桶当篮球筐,练习投球,有时甚至是三分球。
  
我从来不扔。我留着所有的诗,还背诵我喜欢的几首。其中我最喜欢的诗是富兰克林奥哈拉的“我的自画像”。
  
当我还是个孩子,
  
我只躲在草场的角落,
  
自己做自己的玩伴。
  
我不喜欢娃娃,
  
我不喜欢游戏,
  
动物们在我看来也不友好,
  
鸟儿甚至也飞走了。
  
如果有人找我,
  
我会躲在树后,
  
然后大声地叫:“我是个孤儿!”
  
而现在,我成了所有美好的中心,
  
写着美丽的诗篇,
  
倾诉着美丽的梦想!
  
富兰克林奥哈拉叫这首诗“我的自画像”,就是说这首诗写的是他的生活故事。可他只用了几行字就写完了,不像我还要一篇一篇地写这么多。当妈妈下班很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默默地读这首诗给我自己听。我觉得它的旋律美极了,甚至让我想起了教堂里的唱诗班。“上帝是我的保护神,而我不应奢求。当我还是个孩子,我自己做自己的玩伴。”我知道我这么比喻不好,但是这是我的心里话。每次当我走进厨房打开一罐玉米罐头,看着摞得老高的脏盘子,我就有种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感觉,我不再躲避,而是变成了世界的中心,舞台的主角。虽然这只是梦想,但是奥哈拉说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的诗歌,就好像这是个咒语,只要我念够了一千遍,我的梦想就会成真。也许诗歌本身就是一种考验,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你穿得上,你就变成了皇后。所以,诗是有用的,但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只有那些“尺码合适的”人才能感受到诗歌的力量。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诗歌里讲的事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任波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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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孤儿(2)

“诗是给垃圾听的!”德里说。
  
“我想知道,在你眼里谁不是垃圾!”波迪小姐。
  
德里很快回答:“有钱人啊!”
  
“那你就更应该喜欢诗人,因为他们和那些知道钞票价值的银行家一样,知道每首诗的真实意义!一首诗就是一笔财富,一个字就是一两金子!”
  
“哈,是吗?你拿一首诗到商店里看看能买到什么!”德里一副不屑状。
  
“如果你能选对地方去用诗歌,你就会获得丰富的回报,但是这种回报不是面包或者咖啡。我们在这里谈的不是购物券的问题。”
  
我有时也写自己喜欢的诗,但是我没有写我的名字在上面,我在想着我应该把这些诗给谁看。
  
这时,门开了,是碧丝小姐,“特别需要”老师。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她冲我挥了挥手,我也冲她挥挥手,全身不自在。
  
“我是来找德里的。”她跟波迪小姐说道,波迪小姐正在黑板上写东西。德里开始站起来。
  
“坐下,德里。我没说你可以离开你的座位。”波迪小姐说,“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碧丝小姐一脸惊讶,“特别需要。”她放低声音说。
  
“什么特别需要?”波迪小姐说,声音反而高了起来。
  
“宗教吗?他不是犹太人,他既不说犹太语,长得也不像犹太人!其他没什么问题吧?他只是学得有点慢而已。”她边说边搓着手。
  
碧丝笑了起来,我认得这样的笑声是一种嘲笑。“我们不喜欢‘慢’这个词而已!”她说。
  
“是吗?”波迪小姐说,“那我们用什么词来形容蜗牛、乌龟和走得不准的表?”
  
碧丝小姐听了,直了直身子,好像意识到波迪小姐没跟她开玩笑。“波迪小姐,德里赛克斯需要特别教育和帮助。他已经被公认有控制力问题!”她的声音更低了,说,“他有毛病!”
  
“谁没毛病?”波迪小姐问。
  
“不是,我是说……你没看他们的学校记录吗?”
  
“哦,等等,记录,记录!是的,德里赛克斯!对不起,等一下,我刚刚来,一切还都不熟悉!让我看看,我有一个纸条是关于他的特别教育的……就这两天……有点变动,我放到哪里去了?我就爱乱放东西。别着急啊!你有副本吗?就在开学的前几天,是关于德里的特别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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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孤儿(3)

看着波迪小姐,我发现坐在前排有一个好处,你可以发现很多秘密,比如,其实波迪小姐根本没在找东西,她只是把桌面的东西都动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是在找。她先拿起了花瓶,又开了一只抽屉,又开始翻一堆纸,把其中几张整理齐了就又放下了。她嘴里一直不停地嘟囔,又去开另一只抽屉,伸手进去使劲地翻动里面的剪刀和剪纸,就是没找到任何东西。“咦,哪儿去了?”
  
我真是有点忍不住想站起来大声说:“别找了,波迪小姐,根本什么都没有!”但是,即使是德里,都在使劲地憋着不笑,我还是老实呆着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老师愿意把德里这样的学生留在教室里,甚至愿意向另一个老师撒谎?德里的妈妈不是那么难堪地来闹过课堂吗?乔治华盛顿的故事不是告诉我们应该诚实可信吗?为什么还要说谎,只为了保护一个像德里这样的学生?德里赛克斯!这真是个谜!
  
终于,波迪小姐停止了“寻找”,转头对碧丝小姐非常肯定地说:“你拿走了!”
  
“我?我不记得我拿过任何的什么纸条!”碧丝小姐说,“上面写什么了?”
  
“上面写着这学期德里不参加任何特别教育项目!”
  
碧丝小姐吃惊地摸着她的嘴唇:“你开玩笑呢吧!”她抬起手指着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面墙的德里,“纸条上写着德里今年不需要特别教育?德里不需要?”她显得很兴奋,好像别人告诉她她的彩票中奖了,而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摊上这样的好事。
  
“怎么了?”波迪小姐睁大了眼睛,“你可以去问她妈妈。她也许正想和你谈谈呢!”她突然天真地笑了笑,“或者直接到校长那里说,你把纸条弄丢了。但是我发誓,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我想我可以试试。”碧丝看起来有些担心,“我希望,如果你需要特别帮助的时候会来找我。”
  
“非常感谢。”波迪小姐说,“非常高兴能听到这个消息!”
  
碧丝小姐突然又眼睛一亮:“萨哈拉呢?”
  
“什么?”
  
“她怎么样?”
  
“我不知道!”波迪小姐说,“萨哈拉,你今天好吗?”
  
“很好!”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好的,”波迪小姐说,“她说她今天不错,非常感谢你问候她,那么,你妈妈今天怎么样?”
  
“很好。”碧丝吃了一惊,然后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很好!”
  
“哦,那棒极了,大家看起来都很好嘛!”
  
“是的,”碧丝小姐说,“我想我该走了!”
  
“很好,”波迪小姐说,“谢谢,再见!”她把碧丝小姐送到了门口。
  
波迪小姐回到教室里一下子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从她第一次进到这个教室,她几乎就没在那张椅子上坐过。不过她今天重重地坐到上面,好像很累很累。她坐在上面冲着我们微笑。然后她和德里对视,说:“她人不错!”
  
“是,她是不错!”德里说话的时候像块石头,“可是你表现得可不怎么着!”
  
“嗯……”她哼哼着说,“我想我的控制力可能有问题!”然后两人同时大笑。这是德里第一次笑,至少是我认识他之后,他第一次笑。他笑起来声音很好听,又轻快又爽朗,像教堂里的小风琴。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把“我的自画像”丢在了德里的椅子上。
  
“萨哈拉,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波迪小姐在门口拦住了我。“就几分钟,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说什么?
  
她把其他所有同学都送出去之后,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我看见了她桌上的那堆日记本。自从上次生病后,每天我都会在日记本上写东西。不会是因为这个找我谈话吧?但是我看到露兹的本子在最上面,星光闪闪,她又得到贴纸了,我咽了咽唾沫,我想像不出来,如果波迪小姐发现我是那么坏,我该怎么办?
  
难道是她看到我把诗扔到德里的座位上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些诗,有时候,是她说的。她要跟我说男孩子的事?千万别,我会死的。也许她知道我偷看德里日记本的事了?我只看了一眼,而且也只看了德里的,我几乎都读不懂他在写什么,他的拼写简直一塌糊涂。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看他的日记本,也许是我对他太好奇了。他跟别的男孩子太不一样,他好像永远不会从那种封闭的情绪中走出来,更别提跟你说话了。波迪小姐自己也喜欢偷看,她自己说的,不是吗?但是我不能这么问她,因为那天,我实际上是在“偷听”。
  
但是如果我猜错了,她要跟我说的根本与德里无关,怎么办?
  
哦,不会是……我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你……日子会好过点!”她知道我也是有“特别需要”的学生,所以开始特别地对待我?我又要回到大厅里了。她也许看了我的记录,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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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孤儿(4)

波迪小姐转过身。“对不起。”她说。
  
“波迪小姐,我偷看过德里的日记本!”我突然说道。
  
她愣住了几秒钟,然后很好笑地看看我。“还好,没被抓到!”说完,她就走到那堆日记本旁,没拿露兹的本子,也没拿德里的本子,而是找了半天,拿出了我自己的日记本。上面写着我用很小的字写的我的名字,没错。
  
“这个!”她把我的日记本在空中挥了挥,就像电视上演的律师,“这个!”
  
我站在波迪小姐面前,但是好一会儿她除了“这个”就没说别的了,只是摇着我的本子。“怎么了?”我也是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得允许我就你的这个本子问几个问题!”她一脸神秘地冲我说,“你没搞到什么时间快车之类的东西吧?比如,你到了未来的几年写了这些东西,然后又坐着时间快车回来了?”她弯腰靠向我,很好奇地问我。
  
“没,没有,老师!”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么回事!”
  
她从讲桌里拿出了一副眼镜,“拿着!”她命令道。“这不是我个人的好奇,而是我的工作!”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我的脸看,使劲地看,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妈妈曾经这么用力地盯着我看。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是看得见她的眉毛上上下下地跳动。好像她在撬保险箱或者是拆炸弹。“非凡啊!”她自言自语地说,“全看见了!”
  
“什么?”我问道。
  
“文字,”她说,“你的天赋!”然后她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金色的星星,后面拖着一只七色的彩虹尾巴,跟我从露兹本子上抠下来的那个一模一样。“好了,我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出去玩吧!”她说。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操场上的。瑞秋和克罗地亚正等着我。“波迪小姐跟你说什么了?”克罗地亚问。但是我没理她,而是直接奔向不远处的巴黎。
  
“怎么了?”巴黎问。我拉过她的手,悄悄地把我刚刚得到的那颗星星塞到她的手心里。她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我。她没有笑,但是眯起了眼睛。然后她攥起了手,点了点头,跑开了,跑向露兹。
  
我又能正常呼吸了。我听见背后笨重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克罗地亚和瑞秋跟上来了。“你没事吧?”瑞秋气喘吁吁地问。
  
“没事,”我说,“再也不会有事了!”
  
但是我错了。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我以为德里会坐在我扔给他的诗上面,但是他发现它了,即使我把纸叠得那么小。德里一层一层地打开它,我叠了好几折。德里甚至忘记坐下,就那么站着打开。然后他开始读,他的脸变成了紫色,看起来生气极了。他那么凶,我吓得几乎瘫在了座位上。
  
他骂了一个脏字,我听过,但是我不会写,于是全班的人都开始看着他。“谁把这个放在我凳子上的?”声音大得几乎震塌了屋顶,我真想爬进我的书桌里,但是我知道我的“尺码不对”
  
!“我不是孤儿!”他开始声嘶力竭地喊,“有人说我是孤儿!”
  
“没人说你是孤儿!”波迪小姐正认真地看着我,我想她知道是我干的。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希望德里没发现波迪小姐在看我。德里的胸脯一起一伏地看着全班的人,眼睛又红又湿。
  
我几乎怕得要哭了,也许不止是因为害怕,我竟然把最最特别、难以琢磨的男生惹得那么生气,也许是气自己气得要哭了。
  
但是我现在想的是,我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在一周前有一次偷看了他的日记?而且波迪小姐是对的,诗歌不是给垃圾看的。

(实习编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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