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仙_茶仙短篇小说

　　茗记得昏迷之前的最后景色是一轮明月，十六的圆。再面对现世，是从一间普通的卧室开始。

　　手上使尽了力才攥成拳，茗放弃了再次鼓起劲儿逃跑的计划，却听得有人快步跑开的声音。激发了长期反抗养成的警觉，直到有人稳步靠近自己所在之卧榻。

　　刚才跑开的童子藏在竹帘子后面，透过左右摆动的缝隙再打量床上的茗，只觉得这比自己大似乎一两岁的小娃身上散着浓浓戾气。打个抖却继续偷看下去。

　　“你是王家逃跑的那个试药童子。”男子道。虽然只是个童子的外表，皮肤白得如同石灰，但是从深处又隐隐的透出了灰色，身体上浮出了死气，特别是那眼睛，大概是因为很不舒服，觉得干燥，一直眨着，其间闪着警觉的光。这就是王家王厉鸢的试验品。

　　在王厉鸢的地牢里，所有新炼的丹丸都会分别给不同组别的试验品喂下，以试药效。蜀国之大，炼药人之多，可有这样的野心变态倒是不多，因为这违背炼丹名士的志趣，会遭众人唾弃与不耻。但是想求得一官半职，人前人后均可耀武扬威的恶趣，炼丹之后献给蜀主可谓捷径。

　　真是卑下的人格，或者连人都不配被称。

　　茗侧过头去看见这男子，一瞬间眼里的暴戾散去了——怎会有人是绿色的眼珠！这光，煞是好看。

　　“是返老还童的丹药，从我是这个样子起被抓进去，已经四年了，相貌我不知道，不过身长完全没有变过。”男子清碧如潭的眼眸让茗不自觉的移开眼睛，故作冷静又冷淡的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我现在想离开这里，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说话间他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桌子随之一晃，杯中茶水差点撒出。十九岁的茗身上过于细的骨头似乎几乎不能支撑他，谁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抱歉不能。”

　　瞬间的瞳孔放大，茗愤怒的几乎站起来：“难道你也要……”

　　话没能说话，茗力气用尽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茗，舒叶转过身朝帘后的小童吩咐了什么，便离开了。

　　“主上您看，这是厉鸢为您新配的丹药，叫做‘还童丹’，正如这名字，您若是长期吃着，便可变成您壮年时的模样，而您的精力，则会是青年时的程度。”

　　献上药的王厉鸢一脸谄媚的解说，烟雾从玉帘后缓缓飘出，蜀主时不时咳嗽一下，听得王厉鸢的解说，眼里瞬间又有了光。长期依靠众多宠臣献上的各色丹药，蜀主的身体早已不符合一个50岁的男子的身体样，而似一垂老的耄耋老人了。

　　“这是三月天吧。”蜀主放下丹药，“朕也没法儿感觉到温度。”蜀主作势要起，旁边的宫人赶紧搀扶，可蜀主却闷哼一声拍开那人的手。皮肤虽然无法感知到外界的温度了，但是一旦触碰到什么，还是撕心的疼。

　　“你说，朕是还能活到六月，还是十月啊。”蜀主苦笑。眼前再次浮现出三十年前遇见的那个男人，那也是个三月天，蜀国里没耕田的地里都是些茶树，最是适合采摘的时节，晨光之下，南方嘉木连露珠都闪着碧绿的光。那是自己还很年轻，屏退左右，独享好山河好风光。这时他出现了。

　　那是第一次看见的碧绿的衣裳，碧绿的眼睛，如茶树静好，风华绝代。

　　“敢问阁下何方人士，竟不似蜀国人，也未见任何书籍记载。莫不是天上神仙，竟下凡来。”

　　那人什么话都没有讲，转身消失了。

　　从此以后蜀主开始服用丹药，日日修仙以求长生不老。只可惜了，周围都是昏庸小人，这才有了今日之境。

　　“你下去吧。”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赏赐什么吩咐都没有，王厉鸢震了一下，也只有一头雾水又颇为不满的走了。

　　“都下去吧，让朕静一静。”

　　玉帘后还是烟雾缭绕，随着烟雾向源头追溯去，只是一个黄金的炉子，炉子里燃着香。香尽的时候，肯定，就不会有烟了。

　　烟雾中蜀主睡去，梦里又是茶山，矮灌木间，又是那个碧绿的男子，像自己无数次梦到的那样，他肯定又要离去了，蜀主无力的叹息。这一次，男子朝他笑了笑，场景便变换了。是一间简单的屋子，蜀主坐一张垫，对面是一张垫，一男子，一张桌。桌上一壶，二杯，均呈青色。

　　男子笑着作出请的姿势，蜀主含着泪，哆哆嗦嗦的提起茶壶的柄，男子却按住蜀主的手，重新帮他握好柄。当他的手放下的瞬间，蜀主的皮肤竟也变成了同他一样白皙，这原是他逝去的二十岁的皮肤。将二人的茶杯斟满，男子执起杯来，小啄一口，露出散漫却满足的笑。

　　蜀主将茶杯端至面前，比起茶杯完全不烫手的惊讶，这茶汤里映照的他的面容，更让他欲涕，这正是他，唤不回的二十岁的面容。

　　“世人追求成仙，用尽手段，到头来，本意忘尽，且只是加速了生命的消亡。谁能相信，只是清心，就能安闲活完这一世，无论轮回与否，不过图个自在。饮了这茶汤，你便回去吧。”

　　“回去？”

　　回忆如走马灯在脑中场景不断变换，世间种种，如烟挥散。茶汤在青色茶杯的环绕下，呈现更透明的青色，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茶沫在面上打着转。拢手闻了闻这香味，馥郁却不闷，清心而不野，仿佛一块活玉，于云雾未散尽的山间静静抚一曲广陵散，看淡世间所有变化，清心寡欲，如在仙界。蜀主一口口啄下，品味着滋味，心酸，留恋，或者只是一声太息。

　　茶汤层层浅下去。终于见底。接着蜀主站定，恭恭敬敬拱手作揖道：“叨扰多时，是时离去，在下便，改日再登门拜访。”

　　男子点了点头：“恭候大驾。”

　　炉中盘香，终于燃尽。

　　次日早晨，宫人来此为蜀主梳洗时发现了蜀主尸体，如睡着般静静卧在塌上。丹药还好好放在那儿，散着灰色的暗哑的光。桌上是青色的杯子，空的。

　　再醒来，依旧是屋子，只是没有了上次的脚步声。茗揉了揉眼睛，迅速反应过来之后自己也惊呆了，不痛的手背，不痒的眼睛，还有皮肤，不是死气的白了，而是略带些孱弱之人的病态的肤色。

　　那个绿色眼珠的男人。

　　茗一下跳下卧榻，急匆匆跑出门去，竟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刚才却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跌跌撞撞的钻着缝儿跑，却看见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围的外围的，好像都在说些什么仙人仙人。

　　想挤进去却和另一个孩子撞了头，定睛一看确实小猫儿，一起被关起来的孩子，他竟然在街上？

　　“你？！”两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猫儿开心大笑，“活着就好啊，你知道么，你前晚上才逃，昨晚

　　那王恶人突然就翘辫子啦，然后有一位仙人出现，不仅放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一人一杯茶，你猜怎么着！好啦，都好啦，神仙，他绝对是茶仙，哈哈！”

　　听完猫儿乱七八糟的话，茗脑子里只有那个绿眼睛的男子，肯定是他，哼，装神弄鬼的。

　　转过头茗就朝着来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找自己刚才跑出来的那间屋子，可是来来回回在大街上跑了好久都没有一间像自己跑出来的那间的样子。霎时间，涕泪如雨。

　　茶仙。哼，我才不信真有神仙。茗扯着短袖抹泪珠。

　　但是，我肯定会见到你的，到时候，得请我喝一杯好茶。

　　吸吸鼻子，茗再抹了一把泪，朝人群走去。

　　山上雾未散，隐隐约约，茶树的从中，站定一男子，碧绿眼珠，碧绿衣裳，淡然一笑，转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