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婆婆的心事_兰花婆婆的心事短篇小说

2018-09-04 08:34 编辑:仲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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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着山歌一脚踏出镇计生办大门,兰花婆婆一脸的兴奋。

  你绝不会相信,这位像是40多岁大嫂模样的人是个已近花甲之岁的婆婆。你看那穿戴,蓝红花格子上衣多艳,黑色真皮小坤包多乖态,颇有富态的肚子下,一条蓝白色牛仔裤多合身,那印有“NIKE”字母的遮阳帽多漂亮——帽子倒便宜,在镇农贸市场上8元钱可买到。尤其是那小脚上穿的透气黑色皮鞋踏在地上“梆梆”有声,在偏僻的青山镇,这一身打扮够有时尚味了。呵呵,兰花婆婆年轻时可是村里的一枝花哦,嫁到了临村百溪村,她老伴易虎现在是村支书,快退了吧。

  兰花婆婆回头瞥了一眼,计生办楼的墙面上有一幅不知刷上去多少年的标语:生男生女都一样。那字好多处掉了笔画。婆婆又抬起手看了看手里的一张准生证,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两声,嘴角却露出两颗大煞风景的金牙。

  千万别以为婆婆是老来得子为自个办准生证,她今天特地打扮了赶场来镇上,是为儿媳妇办准生证的。儿媳妇肚里怀的是双胞胎,婆婆早就陪儿媳彩霞照了B超晓得的,九个月了,快生了。

  婆婆现有一双儿女——早先还有过一个儿子,七岁上出车祸死了。女儿易圆今年高中毕业,没考好准备复读一年再考,让她的心纠结了二十多年的是她的儿子易柱。

  柱子少时得了个小儿麻痹症终于没治好,变成了个哈子,顾名思义,有点哈里哈气,光哈里哈气也不足为怪,偏生的是,这个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崽,他的头成日里是向右偏着的,说话看人也要偏着,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一偏,似乎把气管给堵不顺溜了,使得他出气说话很为难,发声就模糊的很,动不动哈喇子就会从嘴巴汩出来,听他说话,你耳朵有点背或是耐性不够的话,就恨不能上去把他打顺畅了;他个右手时不时也会抬起来抖一下,写字吃饭也练成了左手;柱子在小学里留了几级硬是读懂了几个字,再不愿上初中了,这样一个哈子相,将来的婚事肯定是大问题,岂不要让易家断了脉,这是天大的问题,现今只有一个崽的婆婆能不揪心么?倒还好,柱子他爸有能力,硬是在柱子二十七岁上从贵州山上花大价钱买了个儿媳下来,这儿媳的相貌虽抵不了婆婆青年时十之四五,却孝顺的很,如今又怀上了双胞胎,压在婆婆心尖上二十多年的岩砣也落了地,她能不笑,能不年轻?

  

  十月怀胎,彩霞却九个月就要生,也许是彩霞被娘老子无微不至照顾得好,营养好,总之这个晌午来得突然。

  床边的哈子没经历过生崽,歪头看着躺在床边叫得杀猪响的婆娘,急得冇法。想起去找爷老倌讨主意,他娘老子赶场还没回来。哈子在邻居家找到了正开拖拉机“升级”的支书爷老倌。

  抓了一手好牌的支书横着眼骂儿子:“你不在屋照看你婆娘,哭哭啼啼跑这来哭丧?”

  哈子也横着眼,一把哈喇子一把泪说了半天没说明白做么子,老倌子却听到了自个屋里有动静,两屋间隔了二三十米,亏老倌子因崽炼成了好听力。他放下手里的牌,快步来到屋里一看,知道媳妇是要早产了。

  老倌子也帮不上忙,比哈子更急了,但他脑子反应快,返回身拿出手机忙拨号,信号不好,又举起手机跑去屋前的大岩砣上找信号,拨通了。

  “喂喂,镇医院么?快快,派个车过来。”支书下达了命令。

  “喂、喂,哪个啊?么子?不清,讲大声点儿”手机传出的嘈杂女声断断续续,明显信号不良。

  支书老倌冒火了,骂了句“妈那个巴子,还不大声么?你么个烂电话!”又对着手机耐心讲:“喂,那个我是百溪村支书。嗳,支书。易虎。我个崽要生崽了。对,生崽。你们快过来,要快。嗯,快,可能难产。一定快啊。”

  支书打了电话又往屋里喊:“柱子,你好生看着你婆娘,医生快来的嘞。”话未喊完,又往外跑,支书老倌头脑蛮清楚,一点不颟顸,镇里到村里四五十里的土马路正因新农村建设政策进行改造,最快没个把钟不行,怕是难等医师了。他这是要骑摩托去村尾找麻花婆子,麻花婆子是接生婆,她屋里冇电话,骑车来回也不要半个钟。

  当支书老倌拉着麻花婆子回来时,却见崽趴在床上哭得要断气。媳妇也没了响动,被子上沾满了血。支书老倌全身发凉,凑上两步,摸彩霞额头,探鼻息,一下坐倒在地,二把老泪也洒开了。麻花婆子也吓得左手扶着个腰过来细看,并颤抖着手摸彩霞脉象,探鼻息。真死了!麻花婆子接生几十年,没接过死媳妇的崽,哪还晓得要做点么子,只顾跑出屋去叫人救命。

  大概五十分钟左右,镇医院的救护车来了,却是拉着彩霞的尸体走的。可怜兰花婆婆还不知道她屋里的天塌下来了,正在镇农贸市场买孙儿的襁褓,跟远方亲戚谈起儿媳彩霞如何如何孝顺懂事。

  医院终究没把彩霞肚里的崽弄活过来。村里好事者传言,有说,就说吗,哈子的命怎么会这么好,支书怕是要绝后了;有说,支书老倌屋里有凶煞,不然可怜他那个大崽也早早车祸死了;有说是彩霞妹子肚子小,两个胎儿没长成就在肚里挤死了,也或者在车上簸死了;更有暗地里太婆之间才有的话,兰花婶木命太盛,克死了那土命大崽,又克死了土命彩霞。不知这话有没有传到兰花婆婆耳朵。

  

  兰花婆婆后来在镇医院闹了一天,要医院赔两个活孙儿来,医院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兰花婆婆送了回来。

  兰花婆婆躲在房里发了两天呆后,又哭了个天翻地覆,两把老泪也哭完了,便茶饭不进,躺在床上,几天之间就老了十几岁,八月大热天,整天闷在被子里,也未见起来洗个澡。支书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和婆婆讲不到一块吵了一架,后来也不管了,自个儿只顾整日里闷头抽烟。

  兰花婆婆这二十岁的女儿易圆也懂事,虽然为嫂子的死也悲恸不已,但日子还得过呀,她操持着家里的锅瓢碗筷。可是,娘老子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却让她伤透了脑筋,无计可施。

  也许是妈病了,易圆就跑了三里路叫来了村里的老中医,老中医早也知道兰花婆婆的儿媳死了,向着床上的婆婆说了句“他大婶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便一脸严肃地拉婆婆的手,婆婆的手挣扎了两下就似乎没力气了,中医就托住了手闭着眼把脉,把了半天没把出结论,一声不吭,也不管易圆在一旁急不急。

  足足一袋烟的功夫,老中医终于开口了:“你妈大病倒是没有。却也奇怪,脉象极虚弱却又混乱,可能心里有什么大事。总之再不吃点东

  西身体怕是拖不住。”

  说完便拿出纸张开了张补药药方,要易圆去镇上中药店买来药并熬成鸡汤喂给兰花婆婆吃。

  把老中医送出门,易圆就拿着药方子去找爷老子,打算要老爹骑摩托车去镇上买药,想了想又算了。她自己走路去,走小路也不是很远。

  抓药回来的易圆,闭着眼杀了只鸡,把药和鸡精心熬成汤端到了床边,倒难为没做过家务事的她了。

  “妈,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子不吃不喝,自己折磨自己又有么子用呢?妈,这是补药,你起来吃点啊,算女儿求你了!”易圆耐烦地奉劝着。

  兰花婆婆照样没有理女儿的话。

  易圆无奈,她又说:“妈,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还有半个月女儿就要去学校复读了,明年一定考个好大学给你争气。嫂子去了,你还有弟弟还有我啊!女儿一样的孝顺。”

  兰花婆婆对女儿这话却有了反应,她说了句“你还有心思读书?”声音很孱弱,这是这几天难得的一句话。又把头歪到了一边,却见脸色忽而青忽而白,很吓人。

  “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若何就不能读书了,嫂子走了,我一样的悲痛,可这跟读不读书没关系呀!”易圆放下瓷羹,为母亲冒出这不讲理的话急得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泪珠子扑嗒扑嗒直往下掉,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动容。床上的婆婆却把头用被子蒙住了。

  也许是哭累了,易圆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睡梦里还在掉眼泪。

  婆婆慢慢掀开了被子,眼睛通红,显是躲在被子里又无泪哭了一阵。她想下床,却一屁股又跌在了床上,不知是被被窝里的酸腐味熏倒了还是饿得腿脚没了知觉。

  易圆被响动吵醒了,她睁眼一看,见母亲坐在床边喘气,一骨碌站起来跑过去,却不小心绊到了椅子腿,竟一跤跪过去,趴到了母亲怀里,哭喊“妈”。

  兰花婆婆也抱着个女儿叹气:“圆圆,妈苦啊!妈对不起你!”

  

  二天后,喜欢算命的兰花婆婆不知从哪请来了个八字先生,听说算得蛮准。

  兰花婆婆好生招待,两人一个晌午探讨了家长里短、风水人情,先生极是好口才,有见识。下午进入正题,兰花婆婆报出了一个男命的出生年月日时生辰,倒没说是自个崽的。先生十个指头并用,迅速地一番天干地支演算,得出了这个命的八字,也不多话,直接演说八字好坏:“大嫂子,恕我直言。此命吗,说差也差,说好也好。从八字上看,是个土命,土命主厚实,却带有多重劫煞啊!”

  兰花婆婆点点头接过话说:“先生只管说坏不说好。”

  先生略微沉思,边说来了:“命理上,正印为母,此命显示正印太盛,与本命相冲,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是母命寿长就是子命运差,不是子命富贵就是母命多忧,此命倒还有天乙贵人相助;正才为妻,此命无正才,却有多重偏才弥补,但才多反守不了才,婚姻怕是不顺;比肩为兄弟姐妹,此命比肩分头,兄弟姐妹多的话,迟早定有摩擦;伤官伤身,此命天干伤官露头,显示迟早有破相之危……”

  先生一番察言观色的算述,果然厉害高明。兰花婆婆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劫煞”的意思还是明白的,直赞先生了得,掏出不晓得是多少钱塞往先生衣袋,请先生万万给个破解劫煞的路子,也具体讲了自个崽女的情况,两人如此这般地又探讨了大半夜。

  第二天,兰花婆婆带着儿子女儿与八字先生去了与外村交界的观音山观音庙,从庙里请回了一尊菩萨。翌日清晨,由八字先生指导,兰花婆婆摆好香案香筒,点了三炷香,郑重地把菩萨请上了神龛。菩萨是个不足一尺高的观音雕像,不晓得是什么材料制的,身上围了许多圈红布。婆婆硬是把一家人叫齐,支书从不信这一套的也来了,都向着观音大士三跪九拜,婆婆嘴里默默念着南海救苦救难观音大士保佑我全家平安,保佑我崽女婚姻顺利,易家香火兴旺。

  拜完菩萨,吃了早饭,兰花婆婆又陪着八字先生出了门,从她的打扮看,像似相亲。

  易圆认为母亲这段时间的行为很不正常,也许是悲伤过度造成的,也不多做细想,人好过来就比什么都好,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也该准备准备了。

  

  一脸严肃的易支书老倌带着兴高采烈的哈子去马头村迎亲了;兰花婆婆把个面无表情的女儿易圆亲自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男方来接娶;那作为媒人的八字先生正由乡里乡亲陪着斟酒。这天,距易圆入学还有一天,支书家热闹非凡,支书的一双儿女对了扁担亲,双喜临门。

  这次婚事酒却比哈子一年前娶彩霞时更有排场,晒场上好几十桌,都说哈子的命带桃花,却也说苦了易圆……

  福兮?祸兮?命兮!婚事酒后第三天,兰花婆婆屋里的天又塌下来了。

  哈子的妹夫从马头村气势汹汹赶来,不问青红皂白,把个支书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拉着妹妹也就是哈子的婆娘就走。哈子来抢,被大舅子提起屋门口的扁担重重拍了下去,可怜哈子不用再担心右手时不时发抖了,手从肘子臂弯处断了,血淋淋的筋还连着断手。哈子竟然没感觉到手断了,平时胆小的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把吓呆了的大舅子抱住,那偏头正好一口咬掉了大舅子的一只耳朵要拼命,幸好兰花婆婆和支书及时赶来了。

  易圆跑了,跑得太不敢让人相信,这在百溪村方圆几十里都是极丢人的事,更何况这是扁担亲,难怪哈子他这赔了妹妹又丢了媳妇的妹夫头脑不清醒了。

  有人问,易圆既然愿意为哥哥对了扁担亲,为何还要跑呢?兰花婆婆心里知之一二。崽有传宗接代的重任,但崽的条件,除了委屈他妹已无希望,自请问了菩萨并由八字先生陪着她从邻村为儿女相了扁担亲回来,就把犹豫不定的决心定了,再不定,女儿一上学就管不住了。为了说服女儿,婆婆却花了不少心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地君亲师主张、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父母之苦、什么“百善孝为先”的伦理道理,等等,讲了一大堆,可硬是没说服很懂道理的易圆。最后,婆婆跪在了女儿面前,孝顺的易圆哪承受得起母亲的一跪,母女抱成一团,哭了个肝肠寸断。

  哈子的手终于没被接上,大舅子的耳朵也没了,支书老倌凭借自己的身份,不想把事情闹到派出所,没有将哈子的大舅子送进监狱。那大舅子本是因强奸罪判了七年从监狱刑满释放出来的,听说心狠手辣,支书倒赔了一大笔钱把媳妇留住了,十个月后生下一子,那媳妇就跑外打工去了。几个月后,却没想到心肠好的易

  支书被纪委和派出所的人带走,听说是被人举报贪污修建公路款。兰花婆婆也不知什么时候疯了。

  

  2017年夏,一条宽阔的水泥公路从百溪村穿村而过,取代了村民印象仍然深刻的土石公路。这条经过近一年修筑的公路在正式投入使用。

  经过村中路段时,你会看到,有户家门前,有个披头散发的白发婆婆坐在门口一张小木椅子上,头上戴了顶褪了色的“NIKE”帽子,左手拿个木鱼,右手握个小木槌子,边敲边唱山歌,一双脚却不停地打摆子。如果仔细观察,你会感觉出,她口里唱的那山歌、手里敲出的“梆梆”声与脚摆的节奏,是那么协调一致,披头士敲架子鼓的印象可能会在你头脑里闪过。她旁边坐着一个缺了右手的男人,看似三十二三岁,歪着头在看那抱在怀里的小孩,那还在襁褓的小子不时发出了笑声,似乎对传来的“音乐”很感兴趣。那山歌唱的是:

  樱桃好吃是树难栽嘞

  山歌好唱是口难开嘞

  我个女嗳是要回来嘞

  你个娘嗳是命不该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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