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他感到已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写作

2018-11-05 17:25 编辑:凤寄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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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坐起身,划了一根火柴。蚊子躲有他头顶的帆布帐篷上。尼克把火柴刷的朝上伸到它身上。蚊子在火中发出嘶的一声,叫人听来满意。火柴熄了。尼克又盖上毯子躺下来。他翻身侧睡,闭上眼睛。他昏昏欲睡。他觉得睡意来了。他在毯子下蜷起身子,就入睡了。”


  大双心河[1]


  [美]海明威


  吴劳 译


  火车顺着轨道继续驶去,绕过树木被烧的小丘中的一座,失去了踪影。尼克在行李员从行李车门内扔出的那捆帐篷和铺盖上坐下来。这里已没有镇子,什么也没有,只有铁轨和火烧过的土地。沿着森奈镇唯一的街道曾有十三家酒馆,现在已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广厦旅馆的屋基撅出在地面上。基石被火烧得破碎而迸裂了。森奈镇就剩下这些了。连土地的表层也给烧毁了。


  尼克望着被火烧毁的那截山坡,原指望能看到该镇的那些房屋散布在上面,然后他顺着铁路轨道走到河上的桥边。河还在那里。河水在桥墩的圆木桩上激起旋涡。尼克俯视着由于河底的卵石而呈褐色的清澈的河水,观看鳟鱼抖动着鳍在激流中稳住身子。他看着看着,它们倏的拐弯,变换了位置,结果又在急水中稳定下来。尼克对它们看了好半晌。


  他看它们把鼻子探进激流,稳定了身子,这许多在飞速流动的深水中的鳟鱼显得稍微有些变形,因为他是穿过水潭那凸透镜般的水面一直望到深处的,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圆木桩组成的桥墩上,滑溜地激起波浪。[2]水潭底部藏着大鳟鱼。尼克起初没有看到它们。后来他才看见它们在潭底,这些大鳟鱼指望在潭底的砾石层上稳住身子,正处在流水激起的一股股像游移不定的迷雾般的砾石和沙子中。


  尼克从桥上俯视水潭。这是个大热天。一只翠鸟朝上游飞去。尼克好久没有观望过小溪,没有见过鳟鱼了。它们叫人非常满意。随着那翠鸟在水面上的影子朝上游掠去,一条大鳟鱼朝上游窜去,构成一道长长的弧线,不过仅仅是它在水中的身影勾勒出了这道弧线,跟着它跃出水面,被阳光照着,这就失去了身影,跟着,它穿过水面回到水里,它的身影仿佛随着水流一路飘去,毫无阻碍地直漂到它在桥底下常待的地方,在那里绷紧着身子,脸冲着流水。


  随着鳟鱼的动作,尼克的心抽紧了。过去的感受全部兜上了心头。


  他转身朝下游望去。河流一路伸展开去,卵石打底,有些浅滩和大片石,在它流到一处峭壁脚下拐弯的地方,有个深水潭。


  尼克踩着一根根枕木回头走,走到铁轨边一堆灰烬前,那儿放着他的包裹。他很愉快。他把包裹上的挽带绕绕好,抽抽紧背带,把包裹挎上背去,两臂穿进背带圈,前额顶在宽阔的背物带上,减少一些把肩膀朝后拉的分量。然而包裹还是太沉。实在太沉。他一手拿着皮制钓竿袋,身子朝前冲,使包裹的分量压在肩膀的上部,就撇下那处在热空气中的已焚毁的镇子,顺着和铁轨平行的大路走,然后在两旁各有一座被火烧焦的高山的小丘边拐弯,走上直通内地的大路。他顺着这条路走,感到沉重的包裹勒在肩上的痛楚。大路不断地上坡。登山真是艰苦的事儿。尼克肌肉发痛,天气又热,但他感到愉快。他感到已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写作,不需要干其他的事了。全都抛在脑后了。


  自从他下了火车。行李员把他的包裹从敞开的车门内扔出以来,情况就不同了。森奈镇被焚毁了,那一带土地被烧遍了,换了模样,可是这没有关系。不可能什么都被烧毁的。他明白这一点。他顺着大路步行,在阳光里冒着汗,一路爬坡,准备跨过那道把铁路和一片松树覆盖的平原分隔开的山脉。


  大路一直往前,偶尔有段下坡路,但始终是在向高处攀登。尼克继续朝上走。大路和那被火烧过的山坡平行伸展了一程,终于到了山顶。尼克倒身靠在一截树桩上,从背带圈中溜出身子。他面前,极目所见,就是那片松树覆盖的平原。被焚烧的土地到左面的山脉前为止了。前面,平原上撅起一个个小岛似的黝黑的松林。左面远方是那道河流。尼克用目光顺着它望去,看见河水在阳光中闪烁。


  欧内斯特·海明威与美国作家珍妮特·弗兰纳。他们都穿着美国军服,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巴黎解放的战地记者。


  他前面只有这片松树覆盖的平原了,直到远方的那抹青山,它标志着苏必利尔湖[3]边的高地。他简直看不大清楚这抹青山,隔着平原上的一片热浪,它显得又模糊又遥远。如果他过分地定睛望着,它就不见了。可若是随便一望,这抹高地上的远山就明明在那儿。


  尼克背靠着烧焦的树桩坐下,抽起香烟来。他的包裹搁在这树桩上,随时可以套上背脊,它的正面有一个被他的背部压出的凹处。尼克坐着抽烟,眺望着山野。他用不着把地图掏出来。他根据河流的位置,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他抽着烟,两腿伸展在前面,看到一只蚁蜢正沿着地面爬,爬上他的羊毛短袜。这只蚁蜢是黑色的。他刚才顺着大路走,一路登山,曾惊动了尘土里的不少蚁蜢。它们全是黑色的。它们不是那种大蚁蜢,起飞时会从黑色的翅鞘中伸出黄黑两色或红黑两色的翅膀来呼呼地振动。这些仅仅是一般的蚁蜢,不过颜色都是烟灰般黑的。尼克一路走时,曾经感到纳闷,但并没有好好地思量过它们。此刻,他打量着这只正在用它那分成四爿的嘴唇啃着他羊毛袜上的毛线的黑蚁蜢,认识到它们是因为生活在这片被烧遍的土地上才全都变成黑色的。他看出这场火灾该是在上一年发生的,但是这些蚁蜢如今已都变成黑色的了。他想,不知道它们能保持这样子多久。


  他小心地伸下手去,抓住了这只蚁蜢的翅膀。他把它翻过身来,让它所有的腿儿在空中划动,看它的有环节的肚皮。看啊,这肚皮也是黑色的,而它的背脊和脑袋却是灰暗的,闪着虹彩。


  “继续飞吧,蚁蜢,”尼克说,第一次出声说话了。“飞到别处去吧。”


  他把蚁蜢抛向空中,看它飞到大路对面一个已烧成炭的树桩上。


  尼克站起身来。他倒身靠着竖放在树桩上的包裹,把两臂穿进背带圈。他挎起包裹站在山顶上,目光越过山野,眺望远方的河流,然后撇开大路,走下山坡。脚下的平地很好走。下坡两百码的地方,火烧的范围到此为止了。接着得穿过一片高齐脚踝的香蕨木,还有一簇簇短叶松;好长一片时常有起有伏的山野,脚下是沙地,四下又是一片生气了。


  尼克凭太阳定他的方向。他知道要走到河边的什么地方,就继续穿过这松树覆盖的平原走,登上小山包,一看前面还有其他小山包,有时候,从一个小山包顶上望见右方或左方有密密层层的一大片松树。他折下几小枝石南似的香蕨木,插在包裹的带子下。它们被磨碎了,他一路走一路闻着这香味。


  他跨过这高低不平、没有树荫的平原,感到疲乏,很热。他知道随时都可以朝左手拐弯,走到河边。至多一英里地。可是他只顾朝北走,要在一天的步行中尽可能到达河的更上游。


  尼克走着走着,有一段时间望得见一个耸立在他正在跨越的丘陵地上的大松林。他走下坡去,随后慢慢地上坡走到桥头,转身朝松林走去。


  在这片松林中没有矮灌木丛。树身一直朝上长,或者彼此倾斜。树身笔直,呈棕褐色,没有枝丫。枝丫在高高的树顶。有些交缠在一起,在褐色的林地上投射下浓密的阴影。树林四周有一道空地。它是褐色的,尼克踩在上面,觉得软绵绵的。这是松针累积而成的,一直伸展到树顶那些枝丫的宽度以外。树长高了,枝丫移到了高处,把这道它们曾用影子遮盖过的空地让给阳光来普照了。在这道林地延长地带的边缘,香蕨木地带线条分明地开始了。


  尼克卸下包裹,在树荫中躺下。他朝天躺着,抬眼望着松树的高处。他伸展在地上,脖子、背脊和腰部都觉得舒坦。背部贴在地上,感到很惬意。他抬眼穿过枝丫,望望天空,然后闭上眼睛。他张开眼睛,又抬眼望着。在高处的枝丫间刮着风。他又闭上眼睛,就此入睡了。


  尼克醒过来,觉得身子僵硬、麻痹。太阳差不多下山了。他的包裹很沉,背在背上,带子勒得很痛。他背着包裹弯下身子,拎起皮钓竿袋,从松林出发,跨过香蕨木洼地,朝河走去。他知道路程不会超过一英里。


  他走下一道布满树桩的山坡,走上一片草场。草场边流着那条河。尼克很高兴走到了河边。他穿过草场朝上游走去。他走着走着,裤腿被露水弄得湿透了。炎热的白天一过,露水就很快凝成,很浓很浓。河流没有一丝声响。它流得又急又平稳。尼克走完草场,还没登上一块他打算在上面宿营的高地,就朝下游望去,看鳟鱼跃出水面。它们是跳起来捕食日落后河道对面沼地上飞来的虫子的。鳟鱼跳出水面捕捉它们。尼克穿过河边这一小段草场时,鳟鱼就在高高地跃出水面了。他此刻朝下游望去时,虫子大概都栖息在水面上了,因为一路朝下游都有鳟鱼在一个劲地捕食。他一直望到这一长截河道的尽头,只见鳟鱼都在跳跃,在水面上弄出不少圆形水纹,好像在开始下雨了。


  地势越来越高了,上有树木,下有沙地,直到高得可以俯瞰草场、那截河道和沼地。尼克放下包裹和钓竿袋,寻找一块平坦的地方。他饿得慌,但是要先搭了帐篷才做饭。在两棵短叶松之间,土地很平坦。他从包裹里拿出斧子,砍掉两个撅出的根条。这一来弄平了一块大得可供睡觉的地方。他伸手摩平沙地,把所有的香蕨木连根拔掉。他的双手被香蕨木弄得很好闻。他摩平拔掉了香蕨水的泥土。他不希望铺上毯子后底下有什么隆起的东西。等他摩平了泥土,他打开三条毯子。他把一条对折起来,铺在地上。另外两条摊在上面。


  他用斧子从一个树桩上劈下一爿闪亮的松木,把它劈成些用来固定帐篷的木钉。他要做得又长又坚实,可以牢牢地敲进地面。帐篷从包裹里取出了,摊在地上,使这靠在一棵短叶松上的包裹看来小得多了。尼克把那根用作帐篷横梁的绳子的一端系在一棵松树的树身上,握着另一端把帐篷从地上拉起来,系在另一棵松树上。帐篷从这绳子上挂下来,像晒衣绳上晾着的大帆布匹儿。尼克把他砍下的一根树干撑起这块帆布的后部,然后把四边用木钉固定在地上,搭成一座帐篷。他用木钉把四边绷得紧紧的,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们深深地敲进地面,直到绳圈被埋进泥里,帆布帐篷绷得像铜鼓一般紧。


  在帐篷的开口处,尼克安上一块薄纱来挡蚊子。他拿了包裹中的一些东西,从这挡蚊布下爬进帐篷,把东西放在帆布帐篷斜面下的床头。在帐篷里,天光通过棕色帆布渗透进来。有一股好闻的帆布气味。已经带有一些神秘而像家的气氛了。尼克爬进帐篷时,心里很快活。这一整天,他也并不是始终不快的。然而这下子情况不同了。现在事情办好了。这是要办的事。现在办好了。这次旅行很辛苦。他十分疲乏。这事情办好了。他搭好了野营。他安顿了下来。什么东西都不会来侵犯他。这是个扎营的好地方。他就在这儿,在这个好地方。他正在自己搭起的家里。眼下他饿了。


  他从纱布下爬出来。外面相当黑了。帐篷里倒亮些。


  尼克走到包裹前,用手指从包裹底部一纸包钉子中掏出一枚长钉。他紧紧捏住了,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轻轻地敲进一棵松树。他把包裹挂在这钉子上。他带的用品全在这包裹里。它们现在离开了地面,受到保护了。


  尼克觉得饿。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饿过。他开了一听黄豆猪肉和一听意大利式实心面条,倒在平底煎锅内。


  “既然我愿意把这牢什子带来,我就有权利来吃它,”尼克说。他的声音在这越来越黑的林子里听上去很怪。他不再说话了。


  他用斧子从一个树桩上砍下几大片松木,生了一堆火。在火上,他安上一个铁丝烤架,用品靴跟把它的四条腿敲进地面。尼克把煎锅搁在烤架上,就在火焰的上面。他更饿了。豆子和面条热了。尼克把它们搅和在一起。它们开始沸腾了,使一些小气泡困难地冒到面上来。有一股好闻的味儿。尼克拿出一瓶番茄酱,切了四片面包。这会儿小气泡冒得快些了。尼克在火边坐下来,从火上端起煎锅。他把锅中大约一半的食物倒在白铁盘子里。食物在盘子里慢慢地扩散。尼克知道还太烫。他倒了些番茄酱在上面。他知道豆子和面条还是太烫。他望望火,然后望望帐篷,他可不想烫坏了舌头,把这番享受全破坏掉。多少年来,他从没好好享受过煎香蕉,因为始终等不及让它冷却了才吃。他的舌头非常敏感。他饿得慌。他看见河对面的沼地在几乎断黑的夜色中升起一片薄雾。他再望了一眼帐篷。一切都好。他从盘子里吃了满满一匙。


  “奇(基)督啊,”尼克说。“也(耶)稣奇(基)督啊,”他高兴地说。他把一盘东西吃完了才想起面包。尼克把第二盘和面包一起吃了,把盘子抹得亮光光的。自从在圣伊格内斯[4]一家车站食堂喝了杯咖啡、吃了个火腿三明治以来,他还没吃过东西。这是段非常美好的经历。他曾经这样饿过,但当时没法满足食欲。他原可以随他高兴,几小时前就扎营的。这条河边多的是宿营的好地点。不过这样才美啊。


  尼克在烤架下面塞进两大片松木。火头窜上来了。他刚才忘了舀煮咖啡用的水。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只折叠式帆布提桶,一路下山,跨过草场的边缘,来到河边。对岸给蒙在一片白雾中。他在岸边跪下,把帆布提桶浸在河里,觉得草又湿又冷。提桶鼓起了,被流水着力地拖动着。水冷得像冰。尼克把提桶漂洗了一下,装满了水拎到宿营地。离开了河流,水不那么冷了。


  尼克又敲进一枚大钉,把装满水的提桶挂在上面。他把咖啡壶舀了半壶水,又加了一些木片在烤架下的火上,然后放上咖啡壶。他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方法煮咖啡的了。他只记得曾为此跟霍普金斯争辩过,但是不记得自己到底赞成用哪种方法了。他决定让咖啡煮沸。他想起来了,这正是霍普金斯的办法。他过去跟霍普金斯什么事情都要争论。他等咖啡煮沸的当儿,开了一小听糖水杏子。他喜欢开听子。他把听中的杏子全倒在一只白铁杯里。他注视着火上的咖啡,喝着杏子的甜汁,起先小心地喝,免得溢出杯来,然后若有所思地喝着,吮吸着杏子,然后咽下肚去。它们比新鲜杏子好吃。


  他望着望着,咖啡煮开了。壶盖被顶起来,咖啡和渣子从壶边淌下来。尼克把壶从烤架上取下。这是霍普金斯的胜利。他把糖放在刚才吃杏子用的空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在里面,让它冷却。咖啡壶太烫,不好倒,他就用他的帽子来包住壶柄。他根本不想让帽子浸在壶里。反正倒第一杯时不能这样。应该一直到底采用霍普金斯的办法。霍普[5]应该得到尊重。他是个十分认真的咖啡爱好者。他是尼克认识的最最认真的人。不是庄重,是认真。这是好久以前的事。霍普金斯讲起话来嘴唇不动。他当年打马球来着。他在得克萨斯州赚到了几百万元。他当初借了车钱上芝加哥,那时电报来了,说他的第一口大油井出油了。他原可以拍电报去要求汇钱的,但这样就太慢了。他们管霍普的女朋友叫金发维纳斯。霍普不在意,因为她并不真正是他的女朋友。霍普金斯十分自负地说过,谁也不能拿他的真正的女朋友开玩笑。他是有理的。电报来到时,霍普金斯已经走了。他在黑河边。过了八天,电报才送到他手里。霍普金斯把他的二二口径的科尔特牌自动手枪送给了尼克。他把照相机送给比尔。这是作为对他的永久纪念的。他们打算下一个夏天再一起去钓鱼。这个吸毒鬼[6]发了财。他要买一条游艇,大家一起沿着苏必利尔湖的北岸航行。他容易冲动,但很认真。他们彼此说了再见,大家都感到不是滋味。这次旅行给打消了。他们没有再见过霍普金斯。这是好久以前在黑河边发生的事。


  尼克喝了咖啡,这按照霍普金斯的方式意的咖啡。这咖啡很苦。尼克笑了。这样来结束这段故事倒很好。他的思想活动起来了。他知道可以把这思路切断,因为他相当累了。他扑掉壶中的咖啡,把壶抖抖,让咖啡渣掉在火里。他点上一支香烟,走进帐篷。他脱掉鞋子和长裤,坐在毯子上,把鞋子卷在长裤中当枕头,钻进毯子下。


  穿过帐篷的开口处,他注视着火堆的光,这时夜风正朝火堆在吹。夜很宁静。沼地寂静无声。尼克在毯子下舒适地伸展身子。一只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尼克坐起身,划了一根火柴。蚊子躲有他头顶的帆布帐篷上。尼克把火柴刷的朝上伸到它身上。蚊子在火中发出嘶的一声,叫人听来满意。火柴熄了。尼克又盖上毯子躺下来。他翻身侧睡,闭上眼睛。他昏昏欲睡。他觉得睡意来了。他在毯子下蜷起身子,就入睡了。


  注释:


  [1]这是海明威于1924年初重访巴黎后写的九个短篇小说中的末篇,也是最长的一篇,写尼克在参加大战后,身心受到损伤,回到密执安州北部少年时代常去的钓鱼之地。通篇详细描述宿营及垂钓的经过,没有提到战争创伤。作者是有意这样写的。后来在回忆录《不固定的圣节》中“饥饿是有益的磨练”一节中写道:“该故事写的是战后还乡的事,但全篇中没有一字提到战争。”


  [2]海明威写本平时沉浸在得心应手的创作热情中。在《不固定的圣节》那一节中同样的地方,他写道:“我坐在(丁香园咖啡馆的)一角,午后的阳光越过我的肩头照进来:我在笔记本上写着。……等我停了笔,我还是不想离开那条河,在那里我能看到水潭里的鳟鱼,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圆木桩组成的桥墩上,滑溜地激起波浪。……到了明天早晨,这条河还会出现,我必须写它和那一带地方和一切行将发生的事。日子还长,每天都可以这样写作。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3]美国东北部的密执安州处于美国和加拿大交界处的五大湖地带。该州北部为一东西向的大半岛,北面以苏必利尔湖与加拿大为界,南面为密执安湖及休伦湖。


  [4]位于密执安州北部那大半岛的东南端,处于密执安湖和休伦湖之间的狭窄水道的北面。


  [5]霍普金斯的简称。


  [6]原文为Hop Head,按hophead为美国俚语,意为“吸毒鬼”,作者故意把它分开写成两个字,并把首字母大写,看上去象是霍普的姓名。


  (出自《尼克·亚当斯故事集》)


  海明威


  海明威(1899-1961),美国作家、记者,被认为是20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海明威的一生之中曾荣获不少奖项。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授予银制勇敢勋章;1953年,他以《老人与海》一书获得普利策奖;1954年的《老人与海》又为海明威夺得诺贝尔文学奖。2001年,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与《永别了,武器》两部作品被美国现代图书馆列入“20世纪中的100部最佳英文小说”中。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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