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书偷回来

　　作者：何诚斌

　　到这家公司上班，恰逢一部新着出版。尽管手头样书不多，还是决定办公室里每个同事送一本。列名单签名的时候将人数点了又点，生怕漏了谁得罪人。虽然有几个小伙子压根儿不看书，但不送书他会认为我瞧不起他。

　　几天后，我无意中在办公室旮旯里一堆即将处理的旧报纸上看到了我的书，心里一震，如老父遇见被人拐卖遗弃的孩子一样。急忙拿起书翻到扉，一看签名，怒火猛地蹿上来，原来是小刘这家伙将我的书扔了！小刘是办公室另类，不太合群，上班时间老是埋头捣弄苹果，而上司交给他的工作总是有很多理由进行拖延。见他三天两头向同事借钱，我就担心他失去工作挨饿受冻，便对他说心里话，做事利索一点，老板会赏识你的。小刘说，拖一拖，显得工作难度大，并且也能显示自己有个性。我说，你就不怕老板炒你鱿鱼？他瞪了我一眼，回答，我早就不想干了，这个老板最难伺候！

　　我拿着自己的书，来到小刘面前，不高兴地对他说，那天我送书给你，你直接说不要得了，怎么当垃圾扔掉？我说这话时，心里突然没了底气，这书也许就是垃圾，或被他看作垃圾，实属正常。他有处理垃圾的权利，只是没有顾及我的面子——他能理解出书者的虚荣心吗？

　　小刘愣了一下，“嘿嘿”了几声，然后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将你的书扔到废报纸中的，它不知怎么就到了那里……

　　他说的也许是事实，因为他是一个喜欢丢三落四的人，常常下班高峰好不容易从20多层的高楼上乘电梯下来，又返身回去拿东西。我可以肯定，我的书，他只是在我送给他的时候，看看了装帧，里面的内容一句也没读。如此判断的时候，我敏感地想起其他同事，他们又如何对待我的书？我曾悄悄观察所有同事的办公桌，几天后放在他们桌面上的赠书都不见了——我判断是拿回家了。从废报纸堆中发现小刘的书（送给他就应该是他的书了），我不能不揣测其他同事到底看没看书的内容，会不会在办公室之外的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将它扔掉了？

　　这书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召回。我对小刘说。

　　小刘将书拿回去了，放在电脑右侧的一叠杂物上。他问我，这部书挣了多少稿费？我说，现在读书的人少，图书不好卖。我问他，你一年读几本书？他老实地回答，没正儿巴经地看完一本书，毕业三年了，没买过一本书，都在网上看书，手机上看书。我正准备说网络阅读是一种新的方式，另一位同事说，小刘上网从不看书。

　　从此，我从小刘身边路过都会扫一眼他的办公桌，看那本书还在不在。一直在，但被压在杂物的底下，我的目光一触那红色的书脊，心里就不痛快。有一天，小刘不在办公室，我竟忍不住把那书抽了出来。如果说这个行为包含着一种本能的对自己着作的怜惜之情，那么接下来，我转身将书拿走了，就是一种奇怪的自尊心驱使了——不愿它冷落在一个不看书的人的桌子上——它迟早会再次裹在报纸中被当作废品处理掉。尽管它避免不了成为垃圾的归宿，但我却不忍心它在我的面前接受这样的命运。

　　将自己的书偷回来之后，我观察小刘，他没有反应。他即使有心理反应也不会在我面前流露出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本书已悄然离开他的办公桌。哪一天他发现了，也不会问它的下落，因为他不至于将我的面子再伤害一次。

　　（实习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