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笑——第十二章(4)
2017-04-13 17:42 编辑:富山柏
月上东墙未 此意谁能解 夫谁使挑之 教人学团谜
这天晚上斯庞齐正在打趣的兴头上——周六傍晚斯庞齐多半都在打趣的兴头上。周日的斯庞齐,则会在饱食炸鸡、土豆泥、鸡肉汁以及水果派以后,在自家前门的地板上四仰八叉地打盹儿。
布鲁斯从不空手赴约——每每他总是想办法弄来一瓶威士忌。这瓶威士忌一进门,通常就要被斯庞齐抢了去。他豪饮一通后才好歹轮到布鲁斯灌下可怜巴巴的几口。最后,剩下的酒精在转瞬之间就被马丁夫妇干掉了。这以后女人便坐到一把摇椅里,一边前后摇晃一边嬉笑着开斯庞齐的玩笑。“他可不像以前那么好用了。干瘪瘪的小老头一个。兴许我会去找一个年轻点儿的,比如你。”女人朝布
鲁斯眨一下眼睛。斯庞齐听了,嚎啕大笑着在地上打滚,好像一只干净肥胖的老猪。
“你敢情是又想去‘钓鱼’了吧,老东西?”他会说。
桌上残留着脏碗盘,刀叉横七竖八无人整理。夫妇俩闹过一刻后都打起盹儿来——斯庞齐横卧在前门附近的地板上,女人则舒展地躺在摇椅中。从微微张开的嘴里,可以看到她的上牙床装着一副假牙。
大量鸡肉汁和土豆泥剩在桌上,供从敞开的门洞里飞进来的苍蝇饱餐。
布鲁斯猜测,碗盘这样随便留在餐桌上而不是立即拿去洗净的原因,在于斯庞齐想要帮自己的老婆洗碗,却羞于在他的面前这么做。布鲁斯可以想象,在他还没到的时候,斯庞齐曾这样对老婆说:老婆子,吃完晚饭别动手,你瞧着吧,他一走我就洗。
以前,斯庞齐在河往东去的拐角拥有一个砖房,砖房曾用作马厩。彼时火车铁轨就铺在他家的厨房门口。房前地势较低的远处,靠近河的地方,有一条肮脏的土路。春潮泛滥的时候,土路被河水淹了,斯庞齐便要涉水而行。
土路曾是通往镇上的主要线路。由于取道的人多,曾建有客栈和马车车站。事到如今,唯剩下斯庞齐过去花小钱买来改建成家居用房的砖砌马厩,作为繁盛过去仅存的见证,竖立在破败的路边了。
深辙满地的土路上跑着五六只鸡。偶尔有汽车开过。主人睡着了以后,布鲁斯小心翼翼跨过横在门口的斯庞齐,沿着土路向小镇之外走去。走出半英里,小镇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土路在这里渐渐偏离了河岸转进山里。这一点上,河水冲刷河岸的势头尤其猛烈。布鲁斯就喜欢坐在此处的一截树桩上,往下观望河水——湍急的河水仿佛要把河岸冲垮,要吞噬掉整条土路似的。向下有近十米的垂直距离,河水打着卷儿,贪婪地舔舐着阻挡它的陆地。
这是个坐着发白日梦的好地方。
一旦厌倦了满眼的河水,布鲁斯就起身离开岸边,向山里走去。时近傍晚又取另一条道,穿过树林回到镇上。
看起来斯庞齐终其一生主要为了做三件事:工作,进食,睡觉。当布鲁斯还在芝加哥城报报社工作的时候,每日下午放工后,他走出办公室总觉得浑身乏力、心灵空虚,心里只有不满是满的,其他都不满。因此上,他常同汤姆·威尔士去小街边的饭馆坐坐。在城北河对岸的小饭馆,可以弄到假冒威士忌和葡萄酒。他们就在小而幽暗的饭馆一角,一小时接一小时地坐着聊闲篇儿。这时候,汤姆会拖着散漫的长音,慢吞吞地抱怨说:“周而复始每日如一,这他妈是什么日子啊?我生活里唯一要做的,竟然就是派人出去找八卦新闻,然后再让个犹太小子拿官话把它们捣鼓成豆腐干文章。”
相比而言,虽然斯庞齐已经是个老人,工作结束的时候,却不见他表现出布鲁斯在报社时的疲态——虽然到家吃饱了以后他的确也会犯困。所有的下午、周日、周日晚餐后以及所有的正午时分,他几乎都在睡眠中度过。难道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全然没有疑问么?工作、妻儿、所住的房所睡的床……有了这些他便知足了么?就没有什么求之不得,而又特别想要的东西么?他的理想呢?木屑堆里那些个醒来的清晨,躺在老婆身边时,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这一个女人是否就具有了河水天空树木还有那遥远河岸的所有意义?她躺在自己身边这一事实,是否自然得好像呼吸一样不值得怀疑,而她的存在是否俨然生死一般绝对呢?
布鲁斯决定认为老人并没有知足。布鲁斯进一步认为,斯庞齐根本没考虑过是否知足的问题。一方面,斯庞齐具有同汤姆·威尔士一样的、类似于卑微的品质;另一方面,他的一技之长已经足以令他略感稳妥自豪。这两个因素,恐怕就是他生活所需的所有精神支柱了。汤姆·威尔士要是在这里,一定也会喜欢上这个老头吧?他会说:“老家伙可把我们迷住啦。”
(编辑:刘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