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笑——第三章(2)

2017-04-13 14:23 编辑:富山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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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鲁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工厂上工,这一情景结合刚才想到的“屈就”问题,令他不禁失笑。噢,还有一天,他同波妮丝一起去肉市买晚饭要用的肉块。他记得自己注意到,一个肥硕的老屠夫如何在自己的位置上操纵着手中的刀。当时他同波妮丝一起站在队伍里等着买肉。哦,他被此番景象彻底迷住了。以至于,竟没有注意妻对自己说的话。占据他脑部沟回的,是那老屠夫的纯熟手法。这景象对他来说颇有意味。男人的手以一个不动声色的姿势掌控着四分之一块牛肉——这种若无其事的纯熟,恰恰象征了布鲁斯希望自己在面对文字时所具备的游刃有余。可他或许从未驾驭过文字。因为文字的狡猾和稍纵即逝,他或许甚至有些害怕它们。又或许,布鲁斯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驾驭什么。可能这才是他的问题。不知道自己想要驾驭什么。那么,为什么不去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那一次,一直到他们离开肉市沿着街道回家的时候,波妮丝还在滔滔不绝。她到底在说什么来着?布鲁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不仅不知道,而且不关心。他们抵达公寓,她开始做饭,他则靠窗坐下来望街。他看见,一个男人正拐出街角,从南北走向的车子里出来,登上东西走向的车 ——下班高峰时段要开始了。布鲁斯为晚报工作,所以直到清晨他都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波妮丝一吃完那些肉块就会走进公寓的里间开始写作。上帝啊,她真能写。工作的时候写,不工作的时候也写。那天傍晚她正在为周日的特别栏目写故事。故事写一个孤独的男人,在走夜路的时候,错将商店橱窗里一具蜡制模特当成了活人。商店附近那盏路灯坏了,男人看不分明。他站着,望着她,她也回望他。这感觉妙不可言。

    当然啦,照例你会发现,不久以后,波妮丝故事里的这个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可他太寂寞了,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夜晚的商店前。模特行踪不定——有时候被什么人拿走了,即使站在老地方,也不断变更衣着。一时她还穿着厚厚的皮毛走在冬日布景中,一时她又出现在夏日的海滩边,混在清凉衣裙打扮的人群中,穿着泳装,仿佛正要入海。

    波妮丝对于整个故事异想天开、乐此不疲。可她准备怎么收尾呢?某一天,由某一个人修好了那盏路灯,耀眼的光线下男人不得不面对自己爱上了一具蜡像的事实。安排他捡起一块碎石砸破路灯怎么样?然后,于再度降临的昏暗里,他深情地吻住橱窗玻璃。然后,离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呵,收尾也并不难嘛。

    波妮丝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对此,布鲁斯是不是嫉妒了?他们双双出没于云集新闻从业者、插画画家、诗人以及年轻音乐人的场所时,波妮丝总是更惹人注目的那一个,人们更倾向于向她道贺——相形之下布鲁斯的存在感就稀薄了许多。波妮丝懂得运用手腕。想成为媒体记者的大学毕业生或急于被引荐给名流的年轻音乐人都去找她。而她呢,她有办法替他们张罗。就这样,波妮丝逐渐在芝加哥积攒了不少追随者,计划着进军纽约——那儿有家报社邀她前往。“你也可以去那儿找工作。”她对布鲁斯说。

    布鲁斯站在旧港工厂自己的板凳旁,刷一个轮胎,听斯庞齐·马丁说话。斯庞齐满以自己的小店为傲。他说起给格雷家刷的那辆马车,描述制作马车的木材,说纹理如何通顺细腻、组装如何精巧严密。那个下午,老格雷在银行关门后带着儿子去斯庞斯那儿。老格雷有些心急了,盼着斯庞齐马上完工。州政府有人要来视察,这是镇上的大日子,银行家本人决定乘坐崭新的马车去火车站接驾。

    斯庞齐说啊说啊,几乎被自己的话陶醉了,布鲁斯则边听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些话他听了好多遍——虽然每次听都不失为一种快乐。那段时光对于斯庞齐·马丁来说显得尤其重要。根本不可能赶在州政府驾临之前就把马车漆好。穆尼把马车做得这么好,老格雷休想让斯庞齐因为赶工就糟践了这辆马车。于是,那一日斯庞齐就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把这想法跟老格雷说了。当时小格雷——格雷轮胎制造厂现在的厂长,就站在一旁。斯庞齐认为,他那天的讲话其实是对小格雷的一次点化。要是他以为,就因为他爸爸开了一家银行,而且还有政府官员专程来拜访他,他爸爸就全知全能了,那么在斯庞齐的讲话以后,他便应该明白过来,他错了。

    老格雷一听马车不能按时完工,几乎要发疯。“这是我的马车,我说少上几层漆,别等那么久才打磨,你就得按照我说的去做!”他挥舞着拳头声明。

    必须说的是,这件事正发生在斯庞齐喝了四盅威士忌之后,所以,可想而知,他有点儿高了,这种情况下就是上帝也别想对他的老本行指手画脚。他走上前去,凑近老格雷——凑得非常近,提起两只拳头。“看这儿。”那天,他就是这么开始了他的讲话,“你人也不年轻了,而且有点儿胖,承认吗?你得想到,你已经在银行家的位置上坐得太久了,缺乏锻炼。如果你为了让这辆马车快点完工,要我把马车交出来拿给别人去弄,你知道会怎么样吗?我会把你一脚踢出去,而且把你的脸揍扁。就是这样。或者,如果你敢跟我犯混,还敢去找别人来我这儿捣乱,我就去你那儿把你给撕了。就是这样。”

    那天斯庞齐就是这么跟老银行家说的。他拒绝因为赶工而把这马车给毁了,不仅他自己不这么做,他还不让别人这么做。他就这么说给银行家听,并且在银行家走出他的铺子以后,特意越过他跑街角的酒廊买了一瓶威士忌,就为了让老格雷知道。你不是赶么,我他妈今天还不上工了。“就让他自己租马车拉他的政府高官去吧。”他对自己说,说完拿上刚买的威士忌,又跟自己的妻子去钓鱼了。那是他们记忆中最带劲的一次。他将所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以后,妻子捧腹大笑。“你做得对。”她说。然后她还对他说,十二个老格雷也比不上他。这可能有些夸张了,不过反正斯庞齐听了大为受用。布鲁斯真该见见这个女人当年的样子。她当时年轻漂亮,可不输给任何一个妞儿。

    (编辑:刘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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