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人需要“铁布衫”?

2018-05-21 17:33 编辑:红秋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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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于当下的中国,《百年童话》算是一部“救心”的小说,救心的武器便是小说主人公赵铁生的功夫“铁布衫”。书中说,铁布衫在一口气,在于志气、正气、骨气、血气、心气合而为一,这口气教人坚忍,教人抗击打,方能抵御各式各样的磨难。小说的最终立意,铁布衫的根本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爱”。


  就像书中每一个人物的名字,似乎都象征着对美好人生的向往,铁生、久贵、长命、恒昌、永寿、瀚文等等。这种以美好的名字盼望美好人生的做法,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铁布衫。对磨难最多而又人口最多的中国来说,似乎“铁布衫”成为人人必备的功夫,否则难以想象中国人如何顽强地抵御一切困境,繁衍不休。


  撇开漫长的专制统治历史,以及近代战争和屈辱史,无论以前中国知识分子以头面抵御红卫兵腰带,还是今天中国婴幼儿以娇嫩的呼吸系统抵御有毒空气,何尝不是一种铁布衫?无论是入口入腹的致癌食物,还是瘟疫死猪漂流的长江水,或是忽然遭遇的爆炸砍人,抑或触目惊心的贪腐数字,在精神上又何尝不需要“铁布衫”抵御?


  “铁布衫”如同作者在其小说《虚症病人》中引用的佛门“金刚经”一样,人们需要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才能抵御真假不分的虚空时代。巧合的是,小说主人公赵铁生的人生起点便是义和团之祸,而作为民间技艺的铁布衫也因为义和团之祸沦为历史笑柄。正是这种笑柄的存在,才使得主人公的“铁布衫”更具悲剧色彩。


  尽管《百年童话》是一部好人云集、感动云集的小说,但绝非为好而好、为感人而感人。它仍然是一部深刻反省历史与现实的严肃小说,只不过更加着重于人性光亮的捕捉,着重于人性自我救赎与完善。换言之,相较于格格不入的现实环境,它更像一部“救心”的小说。这便是对坚守的希望,爱的希望,真善美的希望,走出身体磨难的希望,消灭心灵困境的希望。


  小说主人公赵铁生经过了漫长的人生,从儿童、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直到一百一十三岁高寿,与天马行空的历史事件不可思议地交织融合,然而正直、善良、坚韧、宽容、博爱、温和的品质从未改变,内心深处对于小春的爱恋从未改变,而对于毫无血缘关系的念春、佑春、明春、寒梅的抚养呵护从未改变。自然,这种品质也同样面对了生命中所有交往过的大小人物,无怨无悔。


  小说中,赵武对红珠的炽热情感,红珠对云柳的恩情报偿,王公子、美国传教士博东恩的百年恩情轮回,久贵对于中药生意和大小姐玉欣的信念,长命对于末代皇帝溥仪的信念,恒昌对于战争革命以及自我救赎的信念,寒梅对于铁生的初心等等自始至终丝毫未变,这种坚守便是铁布衫的真正隐喻。


  反观当下中国的现实环境,也许只有靠“铁布衫”一样的坚守,人们才能抵御现实裹挟和困境逼迫,才能最终守护心灵的安宁。否则,必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反复循环,不可逆转。


  然而在中国文化中,儒家是粮食店,道家是药店,佛家是百货店,所传递的文化核心依旧偏于保守。儒家居中间,道家中间偏后,佛家四大皆空,积极向前的文化基因并不主流。因而,对于中国人而言,持恒不变地坚守一个信条异常艰难,尤其在磨难丛生的现实环境干预下。像主人公赵铁生这样,一百多年仅守一个信念不变形,打不弯压不折,百毒不侵,便是《百年童话》所传递的可贵能量,也是“铁布衫”的真实能量。



《百年童话》,曹建伟 着,长江文艺出版社

  红珠就成了八大胡同戏乐院的头牌


  细说起来,自赵铁生的母亲起,生命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了。


  赵铁生的母亲叫红珠,本是金陵一位富家小姐,玉食锦衣,珠围翠绕。三岁那年,一个仲秋傍晚,她穿着新崭崭的荷花纹绿缎小绣袍,乖乖地站在金陵秦淮河边一棵柳树下,等奶妈买来一包新出锅的莲藕酥糖。一个花花绿绿的蛇皮小拨浪鼓探了出来,探在她眼前。她笑嘻嘻地抓过手里,乖乖地被一个黑衣人牙子悄然拐走。


  不过一眨眼工夫,奶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红珠已不见了踪影。奶妈顿时吓瘫在柳树旁,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福兮祸兮,谁也猜不中,人牙子歪打正着地救了红珠一条命。


  红珠被人牙子拐出金陵五日后,彪悍如虎狼的清军兵勇冲入了她家。清军翻的是太平天国旧账。不久以前,清军在西南剿灭了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最后一小撮残余军队。于是,有政客便趁热打铁,借清理旧案之名,党同伐异。


  红珠家本是豪商巨贾,经营一家纵横江南的商行。


  当年,科举屡败而愤然起义的洪秀全打败了科举主考兼咸丰帝老师陆建瀛。洪秀全领兵攻入金陵时,兵勇们嚣嚷着口号:杀清妖,上天堂,拜上帝。昼夜之间,鲜血染红秦淮河。红珠一家人恭恭敬敬将辫子改为散发,身披白衣,俯首跪地,捐出了多半家产,侥幸保全了性命。


  光阴如梭,患牛皮癣的曾国藩打败了患精神病的洪秀全。曾国荃领兵攻入了金陵,兵勇们嚣嚷着口号:抓人要多,杀人要快。昼夜之间,鲜血又染红了秦淮河。红珠一家人又老老实实将散发盘成辫子,又俯首跪地,身披黑衣,又捐出大半家产。所幸,一家人没被湘军剃去脑袋,躲过了劫难。


  红珠的父亲料到了,太平军早晚会覆灭,却没有料到别的商贾盯上了他家族的生意。这一次,有政客和商贾携手作祟,假借清剿太平军、捻军余孽,又勾连先前悬念丛生的刺杀两江总督马新贻大案,从中设计陷害,红珠家再也逃不过被算计已久的厄运。


  红珠的父亲被凌迟了八刀,木柄短刀切到小腿肉的时候便气绝而亡。红珠的长兄被凌迟了二十四刀,挺着血淋淋的肉身,时而冲竹篓里的血肉块怒吼,时而冲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哀嚎,二十三刀后便被斩去头颅。


  父兄被凌迟的时候,红珠与其他几个女童被窝藏在野路上的骡车里,辗转不知所向。红珠倘若不被拐走,便保不下一条命,可能被长矛刺死,也可能被鬼头刀砍死,或者被某个杀红眼的野蛮兵勇一脚踢断喉管。


  红珠被拐得很遥远,拐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城。数月之后,曾国藩麻了,说不出话了,悄然死在了金陵。当时,红珠正站在一处干净透亮的大四合院里,惊悚不已。


  新妈妈是个精瘦的妇人,总是穿一身黑衣服,从黑旗袍到黑皮袄。一根长而锃亮的白玉嘴铜烟枪,要么含在嘴巴里,要么攥在手心里。含在嘴巴里的时候,她是在笑眯眯地抽福寿膏;攥在手心里的时候,她说不定会把烟枪砸在某个女童的脑袋上。


  她也舍不得下重手,不过是恫吓威慑,生怕女童的脑袋上留下疤痕。当然,她舍不得碰破女童们的脸,也不会弄伤女童们的身子,反而倍加小心地呵护着。


  小心熬过几年,女童们的脸值钱了,身子更值钱。


  她靠女童们才能过上金玉成山的好日子,才能抽上最上等的福寿膏。何况,赚了钱也要四处打点,不仅是衙门,也有道上的三教九流。即便这样,她一抬黑瘦的鸡爪手,一举锃亮的铜烟枪,女童们还是瑟瑟发抖。何况,女童们大多从江南拐骗而来,性情大多柔弱怯懦。


  验了身子,裹了金莲,女童们粗茶淡饭地养活即可,出落几年便以大价钱卖出去。有卖给妓院的,有卖给富户做妾的,有卖给大户做丫鬟的。遇到好苗子,她也愿意花点儿功夫,教她们待人接物、认书识字、弹琴唱曲。


  红珠便是难得的好苗子。


  她不仅出落得清秀灵动,而且天资聪颖,仿佛无师自通,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把劣质粗陋的琵琶,也能被她弹出缠魂醒魄之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因而,她被卖出了好价钱。


  开市交易那天傍晚,天上飘着蚕丝小雨,却映射出五彩斑斓的霞光。红珠未及二八,恰好及笄。新妈妈给她盘了头发,插上了簪子。沐浴之后,又给她换上一身熏了檀香的绣袍,还特意塞了一幅白绸手帕。


  红珠心慌意乱,弹了一曲《阳春白雪》。起于独占鳌头,承于风摆荷花,转于玉版参禅,合于东皋鹤鸣。珠帘之外,买办们闭目倾听,摇头拈指。一曲未终,猝然停下,买办们意犹未尽。


  红珠静静坐在珠帘之后,耐心守候即将降临的命数。


  新妈妈心平气和地放狠话:“各位爷!真不是吹!几十年没见过的小美人!就看各位爷的心气高不高,运气好不好,胆气硬不硬!”


  珠帘之外,围着一张油亮的鸡翅木八仙桌,买办们一边较劲,一边叫价,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有人红着脸拍下一颗又一颗银锭,有人从金丝楠木盒里往外掏金条,有人在镇定自若地写银票。


  买办们看好红珠,争执不下,一个头戴金丝宝石礼帽的买办,反手捋了一把粗黑泛光的辫子,抖了一下袖口,自跟班手里拈来一只金色小盒。打开小盒,曝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闪烁着五彩的光,恨不得将其余买办的贼眼刺瞎。


  红珠果然卖出了高价,高出一颗夜明珠。


  当晚,夜色春雨中,一顶小红轿子把红珠接走了。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子,穿过多少条小胡同,她被送进了一座王府之中。王爷扮成了一头狼,身披红袍,脸戴黑色野狼面具。她像一只惊恐的幼小羔羊,惶恐无措地四下闪躲,直至疲软无力地栽倒在地。


  王爷想要的,正是她的惊恐与眼泪。


  也因为她的惊恐,王爷真变成了亢奋不休的野狼。时间极其短促,力量却凶猛无度。瞬间过后,染上了鲜红的白绸手帕,便轻柔地飘落在红珠胸口,旋即又被惶恐的泪水湿透。


  这一晚之后,红珠就成了八大胡同戏乐院的头牌。


(实习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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