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少年“堂吉诃德”》:高跷上的毕飞宇

2018-05-21 17:35 编辑:隗雨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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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作家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法文版最近由法国菲利普·毕基耶出版社出版,该书由译者柯燕梅从中文译成法文。本文作者菲利普·福雷斯特(Philippe Forest)系法国知名学者、作家,曾主编法国文学期刊《新法兰西杂志》,曾获法国艺术文学军官勋章。中国已翻译出版他的四部作品:《永恒的孩子》、《纸上的精灵》、《然而》和《薛定谔之猫》。


菲利普·福雷斯特

  毕飞宇的书被译成法语,主要得益于菲利普·毕基耶这家大力译介东方文学、眼光独到的小出版社,它此前已经向法国读者推出了毕飞宇的五本小说——其中最有名、在国内外都大受欢迎的当然是从创作时间上算最近的一部作品:《推拿》。


  这一次,他的新书《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在我看来是他最好的作品,确切地说这本书不是一部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叙事作品,作者通过展现过去的场景和回忆重返自己的童年。从某种意义上说,读者会有一种亲切感。因为所有的童年都差不多。童年和个体接触现实后自我意识的形成期几乎是相对应的。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对我们而言似乎属于某个国家某个年代的自传、小说、随笔或者童年叙事,属于我们熟悉其密码的一种文学类型。


  但同时读者也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穿越到了一个不可思议、几乎不真实的世界。一位还算年轻的作家——生于1964年——完全属于他那个时代的人,或者说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我们的同代人,见证了他所经历的一个时代,但对我们而言,这个时代仿佛是我们很难想象、极其遥远的过去。借用普鲁斯特在《重现的时光》结尾描绘的最后一个意象,作者一边忍住眩晕,一边踩上令他拥有横跨两个世纪的巨人步伐的“生命高跷”。


  半个世纪前,毕飞宇成长的世界以及他在书中描绘的是中国的农村。仿佛从古至今都从未改变过,贫瘠但无与伦比。在那里生活的孩子一无所有,但同时他们沉浸在大自然的风光、动物陪伴下在田间嬉戏的欢乐之中。然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也曾有过现代权力的恐怖权威。作者的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一个偏僻的村庄。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属于新生代作家的作品,毕飞宇的叙事仍以自己的方式让“伤痕”和“寻根”的文学传统得到延续。他的书以孩子的视角展现了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同时他的书也是成年人的视角,这个成年人踩上令人晕眩的时代高跷去衡量历史在近几十年里完成了如此惊人跨越。


  由此,我们懂了,毕飞宇的文字有很浓的纪录片意味。它是一种文学见证。正是作者提供的文学的维度造就了这一见证的价值和意义。语言优美、表达精准——从柯燕梅出色的译文可以看出——让毕飞宇的叙事游刃有余。我们很清楚,文学的真实永远关乎风格。不过,只有想到继普鲁斯特之后风格更多是“视角”问题而不是技术问题,追求风格才有意义。而毕飞宇的这部作品,恰恰是他所采用的“视角”赋予了它分量。


  毕飞宇通过讲自己的故事来叙述历史。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在他的童年,不管是作文还是说话都不许用“我”而必须用“我们”:“我们只用‘我们’,绝不轻易使用‘我’——什么时候用‘我’呢?写检讨书、作口头检查的时候,一旦你使用了‘我们’,老师一定会当即打断你的话,告诉你:‘检讨你自己,说‘我’,不要‘我们’、‘我们’的。’”第一人称单数,成年后的作家对它情有独钟:“我不得不说,‘真正地’表达自我和‘有效地’表达自我,是文明。”


  正如毕飞宇这部作品的标题借用了塞万提斯作品主人公的名字一样,他塑造的那个孩子有点像堂吉诃德。在贫困、偏僻的农村成长起来的他,体验的是常人在虚构作品中才能找到的奇闻、疯狂和慰藉,而矛盾的是,恰恰是那些虚构作品往往向我们揭露了何为真相。从未见过马的小男孩渴望有一群马,想象着能够像革命宣传电影里看到的光荣骑士一样。他骑在一头步履蹒跚、浑身脏兮兮的水牛上,用水牛代替“驽骍难得”(Rossinante,堂吉诃德为他的马取的名字,又意为“第一”“最好的”。)在那片想象的战场上,“黑色的、皮包骨头的、壮怀激烈的少年,他是年少的、远东的堂吉诃德”。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法语版


 在他周围的世界里,谎言和不公大行其道,有时候他也会苟同甚至积极附和这种谎言和不公——当他班上某个同学被当成“反革命分子”或“四人帮”的同伙而被批斗时就是如此。一旦受到怀疑,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剥夺一切。甚至连姓氏都可以被剥夺。作者的父亲就有过这样的遭遇。像鲁迅着名短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阿Q一样。“组织”给了他一个新名字:毕明。


  “这个名字的含义来自《水浒》,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逼上梁山,走向光明”。孩子听到仇恨的呐喊后才知道“毕明”是父亲的名字,“右派”的名声对父亲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然而,为了表明将儿子和父亲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的还是这个姓氏,毕飞宇选择把这个姓传给他的儿子。一个人晕晕乎乎地踩在高跷上,一只脚留在过去,另一只脚迈向未来,要有怎样的高跷才够高?


  夜里听到的那些故事代代相传,因而存在某种联系可以将昨天、今天和明天连起来,也许除了这些故事赋予我们的高跷之外再无其他高跷可以比拟。《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也是一本关于传承的杰作:有价值的、让人幸福的就在常识里头,“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你愿意和你的亲人反反复复絮叨的话里头。”


(实习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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