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裙_黑丝裙短篇小说

2018-08-29 08:23 编辑:史雪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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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73岁那年,突然想去他的城市看看。

  只需两个小时的车程,足够她一天中往返,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不声不响地回来。趁女儿外出不在。

  她不能再等了。趁她还能走得动。

  打开衣厨,摘下那套黑色套裙,铺在床上,然后又把那套黑色的内衣找出来,贴在脸上深深地闻了闻,轻轻搭在套裙的里面,黑的里面还是黑,却丰满充盈起来。

  每月22号的晚上,她都把自己洗得白白的,拿出这套裙子穿穿,镜子前呆立许久,默默脱下,挂起来。

  许是因为这套裙子,骨骼与肉,虽渐渐松垮,但她的体重40年基本没变。这是她坚守的一个数字。

  一如她坚守着女人各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与底线。

  洗澡。没用香皂,沐浴露,香水。头发仅是用清水冲洗了一下。站在窗口,等着风自然吹干。

  她要带着自己的味道,去见他,不,见他的城市。

  他的城池,他的堡垒。她不再奢望能看到他。也许他已经死了。

  穿戴整齐,她远远望向镜中的自己,问,这样可以吗?我已经这样老啦。衣服已经这样旧啦。

  曾经的丰润白晰,被黑色烘托到极致,而今的黑反衬着她的满头银发,朴素地开着花,象一贴黑白的画。

  摘掉老花镜,在镜前又转了个圈,适当的模糊,放过了她凌厉的眼,让她及时看到自己区别于同龄女人的几分姿色。

  她只想循着原来的街道,走一走,找一找他们小坐过的茶楼,摸摸那里的炉壁,它的温度还够不够。

  这个因为一个人,曾经衔接得无比亲密的城市的土地,40年,她没再踏足过。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不是不能,是不肯。

  脑子里的画面还定格在从前,被客车售票员扶下车来,迎头又被太阳晃了一下,她险些跌坐在地上。

  潜意识里,她不允许这座城市有变化。一丝一毫都不能。

  这个城市,是如此的崭新而陌生,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车。进一步是惶恐,退一步是失落。

  撑开那柄卡其色的斑点小阳伞,她在汹涌的人流中,急急奔走着,不想被人看穿的慌乱,却又因为弱小不堪,时不时的被人流淹没了。

  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深呼吸。。。

  明明早餐吃得很多,为什么这样饿,胃里空空荡荡的,心里慌慌的。

  不得不坐下来,找东西吃。却又吃不下。

  走走停停,停停问问,终于在一个热心老太太指引下,在将近黄昏的时候,来到一片尘土飞扬的废墟下。

  这是一片旧城区。许是因为城区太旧离新区太远,被新锐的目光忽略了,留存到现在才开发。

  她感觉这片城是留给她的,她在一片残垣断壁上看到了半个斑驳的字,“茶”。

  她奔过去的时候,摔倒了几次。那套黑裙显然已不再适合一个老年女子奋不顾身的奔波了。

  与其说黑色束缚了她,不如说她心疼了它。她很想把黑色脱下来,抱着它。那样会轻松很多,很想,没有做。

  奔到“茶”下,她气喘嘘嘘,浑身湿透。

  夜色就在这个时候,象一口深不见底的锅罩了下来。

  她瘫坐在“茶”下的一阶塌落下来的院墙上,软泥一般无力,一副单薄的剪影,缓缓隐进了夜的黑褐。

  远处星星点点塔吊车的微光,也倦了,渐渐歇了。

  这一片,废弃的城池,成了她自己的了。

  被黑色的丝裙包裹着,被回忆紧紧,深深拥抱着,,她毫无凉意。亦毫无困意。

  她听到自己与另一个声音的对话,那个声音,象是自己的,又象他的。

  我来了,你好吗?

  我也来了,你也好吗?

  我穿着第一次见你时的衣裙,内衣,都是你眼睛和身体阅读过的,它们和我来了,你能告诉我,你还活着吗?

  我也来了,,这衬衫上还有你呼吸的芬芳,你醉人的唇印。带着你亲吻过的皮囊,带着你收养过的灵魂,我来了。。

  她说,想我吗?

  想。因为想你而活着,因为活着更想你。

  她说,恨我吗?

  恨,因爱生恨,而恨而欢喜着。

  她说,你不是说过吗,等到我们身的欲望全死掉了,我们就可以见面了,见了就不怕了。

  是的。我以为它们死了,见到你,它们又活了。

  她说,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死了也好活着更好。

  。。。。。。

  影影绰绰中,她伸手摸过去,真的摸到一张湿漉漉的脸。她俯身扑过去的时候,真的是一个炙热的怀抱。

  他也来了,老天。是你吗是吗是吗?

  他说,是我啊真的是我,我守着这个茶楼守了四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情人的絮语叨叨,从来不因年老而枯竭。

  她轻轻吮吸他的耳朵时,依然气息如兰,还有着小女子的顽皮和故作的轻佻。

  他轻抚她后背的时候,她心尖上闪过一叠叠脉浪状的战栗和喜悦。

  它们,它们死了40年啊,它们的40年,生不如死。而今,它们死而复生,。

  那么短又那么长的一夜。只有一夜。她告诉自己不要睡,一分钟都不要。

  可她还是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小猫一样,带着轻轻地鼻息。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他用衬衫把自己紧紧包起来,用力地抱紧,仿佛要嵌进肉里面。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暖暖的,她的肢体蜷曲在自己家的床上。

  女儿见她醒过来,忙扶她坐起来,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又把枕头倚在她的身后。

  轻声嗔怪着,妈妈,您不舒服了怎么不叫我,昏睡了一天一夜啊,再睡下去就真出事了。梦里嘟嘟囔囔的,都梦到什么了?快说说。

  哎呀,妈妈,哪来的男衬衫啊?我回来时,它就裹在您的身上呢,您新买的吗?不对呀,明显是旧的嘛,也不是爸爸留下来的啊,再说这款式,也太,太革命了吧。

  是啊,哪来白衬衫呢?

  是梦吗?

  衬衫还在。

  她与女儿说起往事。又羞于启齿。说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一种离奇古怪深入骨髓的爱。

  讲述时,有些激动,有些恍惚,又有些发烧般的疼痛,断断续续讲了好久。断续中,她呆呆地坐着,陷在回忆里,仿佛极力地想从芦苇塘里捞出鲜活的鱼来,而鱼是跳跃的狡猾的,在她手上打着滑又掉进了淤泥里,手上只剩下芦苇了。

  女儿扑在她的怀里,说,妈妈,你好傻好伟大。

  第二天,女儿回来时惊慌失措。她说,她去那片废墟找过了。

  附近居民和施工队告诉她,是有那么一个茶楼,也有那么一个人,守着茶楼40年。

  就在前几天那座旧城被强迁的时候,被一阶断墙砸死了。

  当时那个人就穿着那件白衬衫。

  她摊开抓在手里的衬衫,果然有腥红点点从耀眼的白里跳了出来。

  第三天,女儿回来时发现,她一个人安静地睡着。神态安详,身体还热着,呼吸已经停了。

  黑丝裙,黑内衣,白衬衫,里里外外,规整简洁,浑然一体。

  按当地风俗,人走如出生,要穿新衣的。

  女儿想把她的黑白换成新的,鲜亮的颜色,终于没能脱得下来,好象黑与白已经长成了她的肤色。

  啊,她穿那么多,到那边一定是不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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