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笑——第十二章(2)
2017-03-28 13:41 编辑:富山柏
噢,噢!噢,噢!啊,我的斑鸠犬。
那些跳上跳下往来于船岸之间的深色身躯仿佛融化又凝固在了一起似的,不分彼此。
人与人的身躯竟能够如此彻底地融合吗?那一天,母亲的手紧紧握住布鲁斯的手,温度从皮肤传递到皮肤。近旁,年轻又修长的外乡乘客从早上起就一直在船上。可以肯定的是,母亲和这个年轻男子之间,这一路上都牵扯着一根看不见的丝;对这种微妙的气氛他们都半知不觉。高中校长根本感觉不出这一点,唯独男孩儿和那修长青年身边的同路人看出来了。那一天,这青年虽然一直在甲板上踱步闲聊,可仿佛总有一部分注意力,是放在了这对母子身上的。太阳逐渐西沉到水面之下的时间里,这青年心里的什么也似乎逐渐向母子的方向飞过去了。
现在,看起来日头就快整个落入河里。天空密布粉霞。
青年的手落在同伴的肩头,脸庞转过来对着母子二人。母亲的脸好像当空的霞色一般,也是粉扑扑的。她没有往青年的方向看,而是看向了别处的水面。男孩儿的视线则切换在两者之间。这时间里,男孩儿感到,妈妈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个出现在布鲁斯远离家乡、随同父母沿河而上的船上的男青年,究竟是布鲁斯的记忆产物,还是确有其人呢?想象一下,也许这个人物只是布鲁斯创造出来为了更好地匹配自己的母亲、更好地解释她、更好地渲染她的工具?更进一步思考,布鲁斯对于母亲的许多记忆,也很有可能只是他想象力的创造。他尽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不是么?
不拘如何,那个晚上在俄亥俄河上行驶着这么一艘船,这一事实是确凿无疑的。夜幕降临以后,船在最末一站之前停靠。三四个乘客在这里下船去往近旁崖上坐落的小镇。黑人继续搬运货物,行走间仿佛踩踏着舞步。两匹老马拉着一架老车一路朝着崖上的小镇去了。河岸边可见两个白种男人。短小机敏的那个手里拿着账本,清点运上岸的谷袋数目。“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忙碌的黑人继续唱着:
噢,我的斑鸠犬。
噢,噢!噢,噢!啊,我的斑鸠犬。
矮个儿边上是个眼神狂热的瘦高个儿。他们的上方,驾驶室里,船长同布鲁斯父亲说的话清晰可闻:“疯子。”“疯子”指的正是那瘦高个儿。瘦高个儿坐在河滩顶端,双臂抱膝,人佝偻着,身躯随歌谣的韵律前后摇晃。他好像才经历了一场意外事故,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脏兮兮的胡子上凝血缕缕——那红色有些许像是布鲁斯转头在天河相接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的落日余晖。疯子表情呆傻,衣衫褴褛,厚嘴唇像黑人歌唱时那样松弛着。
疯子摇摆着。
船上的异乡乘客和自己肩宽背阔的同伴,俩人一边说话,一边也都不易察觉地摇摆着。坐在船舷长椅上的端庄女人,也忍不住随着欢乐的歌声轻轻摇摆着……在布鲁斯的记忆里,那个霞光万道的傍晚,整个世界——不论是天空、小船,还是通往黑暗之中的河岸,都随着黑人劳工的歌声晃悠起来了。
这整个回忆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男孩在船舷上,小手紧握妈妈的手时,做的一个梦?那天空气温吞吞的,本来就催人入睡,在狭窄的甲板之外,暗褐的河水更有可能真的把他晃得昏昏沉沉地眯过去了。那以后,坐在他身边的母亲和那个专心与同伴聊天、从头至尾没有理睬她一下的异乡乘客之间,发生过什么了吗?其他人呢?同船的那些素不相识、连对自己都漠不关心的人呢?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呢?在那个傍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编辑:刘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