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恋

　　雷达站站长魏天空，人如其名，他的目标就是看好祖国的天空。当初老爹把他成为雷达兵的消息当成光耀门庭的事传遍了十里八乡，不错，他确实是老魏家的骄傲——他守卫的是祖国的天空。

　　起床号一响，魏天空出门向上跑几十级石阶，来到一片空旷地，这里有他的宝贝——一部抛物面形雷达。同往常一样，他面对雷达，按照天线转动的频率和幅度扭动脖子，直到老树根似的粗黑脖子“咔啵”一声，再深吸猛呼几口气，大步走回办公室。

　　魏天空坐在办公桌前，拧了3次烧水壶的加热旋钮，高山海拔抬高了人的志气，也抬高了水的沸点。他凝视墙上的十张奖状和桌上的十张照片，这也是他的习惯。奖状是他所在雷达站参加各类比武、演习所获，照片则展示了一个白胖婴儿变成俊秀少年的过程。魏天空对儿子的了解不比那十张照片多多少，从儿子呱呱落地到现在，爷俩只相处过3段时间，确切说是3个40天。有一年春节休假回家，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上布满了好奇，那好奇扎得他心疼，老婆抱着儿子问：“爸爸在哪儿？”儿子伸出小手颤悠悠地指向了电话。

　　魏天空时常想起11年前那个夏夜。那夜,他瞪着刚过门的媳妇,这桩婚事是爹娘撮合成的，爹的原话是“成了家留了后，踏踏实实给祖国看好天空。”魏天空从没想过结婚，可为了尽孝，他只得顺着爹娘的意思走。要说这媳妇模样还真不丑，甚至算得几分俊俏，明眸皓齿，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总挂着善解人意的笑。成家还要留后,魏天空犹豫了:雷达兵的生活孤寂艰苦，一年中有半年时间大雪封山寸步难行，要是没孩子，这姑娘以后还好找人家，要是生了孩子……

　　不想天时地利人又和。来年八月一日，儿子出生了。那天正值建军节，值班排长魏天空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监测屏幕。换班回到宿舍，手机显示5个未接来电，他回拨过去，老娘的声音穿越几千公里冲过来：“你媳妇儿要生啦！”他正觉一股沉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电话里传来一阵尖叫，尖叫声中有人在喊：“孕妇难产！谁是病人家属！” 电话这头的魏天空心提到嗓子眼，铁一般的拳头徒劳地砸着地。不知过了多久，尖叫声变成了稚嫩、有力的哭喊声，魏天空的心踏实了。“谁是孩子的父亲？这时候还不来！”医务人员责备道。一个微弱的声音飘过来：“别埋怨他，他在山上当兵……”魏天空熬秃了的光脑门一下下磕着地砖，泪水像决堤一样喷涌而出……

　　魏天空收回思路，值班员吹哨集合。“战场打不赢，一切等于零！”魏站长指着操场上矗立的一排钢字，一字一吼。“咱雷达兵不是扛枪架炮的主，也没开飞机战舰的份，但咱们是飞机大炮的眼睛！打仗哪能离了眼睛！马上联合演练，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业务不行的，年底都给我走人！”

　　训练任务本来就重，站长的“后院”又起了火 ：老婆闹离婚。“爹病了你知道吗？”“儿子有爹没爹一个样！”“隔壁谢家媳妇说你在外边挣大钱了，不要我们娘俩了，让我给抓了满脸花……”老魏对此毫无思想准备，这些年聚少离多，家里都是老婆一人操持,脾气也逐年增长，但每次牢骚过后日子照旧，他以为老婆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

　　联合演练如期举行，这个技术过硬指挥一流的多面手站长调兵遣将尽展风采，但在红蓝对抗演练中敌方的一个小计谋竟然混过了他的眼睛，导致他的队伍在演练中没拿到第一，他非常懊恼，归队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想起儿子，想起老爹，想起老娘，想起老婆，想起自己，想起作战演练……所有思绪汇聚成一个庞然大物朝他压来。

　　当晚，有个新兵值班开小差，眯着半睡不醒的眼睛下山回营房，路过操场时，看到站长像座高塔一样杵在月光下，一步步凑近， 只听站长在自言自语什么：“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呦嗬，五大三粗的站长还能拽两句诗呢，新兵边酝酿着这则“重大新闻”边悄声离开。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抽泣声，新兵的脚步停住了，回身。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动静是站长发出来的。月光下的魏天空脸上的肉较劲似地拧在一起，吼道：“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新兵睁大了眼睛，站长突然粗眉紧锁，高喊：“当兵要奉献，不献就滚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哈哈哈！”

　　站长病了，谁也不知道当这一连串的事情砸在他身上时，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灵煎熬。而治愈他的,是实战演练即将展开的消息，他又虎虎生威地站在了全体官兵面前。

　　“我们雷达兵，平时就是战时，开机一分钟，战斗60秒！”魏天空走到大家面前，继续说,“强军目标咋实现？光靠说几句漂亮话、派几个技术尖子去迎检就实现了？荒唐！同志们，我们久居深山付出了这么多，为的什么，就是为了给祖国看好天空，不让敌机飞进咱们的领空。明天起，全站突击训练。”大病初愈，站长说话“文”了不少。可训练标准却提了高度。一个月后的实战演练，魏站长率领他的精兵，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因在演练中保障空情率100%，魏天空和他的雷达站受到了上级领导的点名表扬。

　　队伍凯旋时，魏天空的老婆上山来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魏妻上山，除了父亡的噩耗外，还带来一层意思：希望魏天空能回心转意，转业回家承担起对这个家的责任。“魏天空，我提离婚，拉不回你，好，如今爹没了，也拉不回你吗！这儿到底有什么，能让你狠心扔下我们娘俩？”魏天空感到心中的高山轰然倒塌，两行热泪洇湿干硬的脸皮，他摸出里怀兜里那枚当兵时爹送的毛主席纪念章，抬起头，穿过夜色对着天际说出一句话：“爹,我一定给祖国看好天空。”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由人组成的圆圈无声地拢了上来，战士们左手持帽站成一圈，围着站长魏天空齐声喊：“爹,我们一定给祖国看好天空!”呼喊声在群山间回响……魏妻被这突如其来的壮观场面震撼了，呆立良久。第二天，她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家里的顶梁柱必须立在山上，顶梁柱立在哪儿，家就安在哪儿。她准备带着老娘幼子来部队……

　　听了媳妇的话，魏天空笑了，笑得凝重。就这样，魏天空守着老娘妻小、守着战友兄弟、守着与心跳同频共振的雷达、守着祖国的领空、守着自己的信仰，过了很多年……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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