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榈树
2018-04-04 22:53 编辑:云彩间
奶奶家的后院,就是一座宝藏。
一小块平缓的坡地,坡地一角,长一棵毛桃。桃树高大,枝条都撩到了瓦檐。这毛桃可是个宝,它是我们家唯一的果树。坡地对面靠山,小山坡挺陡,左右两侧,兀立着突起的岩石。
小院子是我们兄妹三人的乐园,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我再熟悉不过了。
山坡脚下渗出一股清泉,哥哥就地挖出一口小水池,酿上一池清水。我们从河里捉些小鱼儿,养进池里。此后,我们有事没事都要蹲到池边瞧瞧,看小鱼摇头摆尾地游弋,是莫大的享受。哪个孩子不喜欢鱼儿啊,是不?
小山坡虽陡,却难不倒我们。孩子就是野猴,哪个犄角旮旯不爬?每个角角落落,我们都要翻它个底朝天。陡坡上方,树林密不透风,高处幽暗,看起来很危险,我不敢上去。但是陡坡的半腰处,可以跨到左方岩石上,那里有块平整的好地方。我就在那里发现了成片的棕榈树。
高岩边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棕榈,脚下平地上,齐刷刷长出了一片膝头高的棕榈树苗,足有好几十棵。这片树苗,应该是大树掉落的种子长出来的。
与别的树木相比,棕榈树有点特别。别的树,万变不离其宗,主干上长枝条,枝条上长叶子。棕榈树呢?它不这样。它的叶子直接长在笔直粗壮的主干上,所有叶子集中在树梢。棕榈叶子很怪。首先是大得夸张,每片叶子比锅盖还要大,叶柄比小杂木的树枝还要粗。其次,形状也奇。许多条狭长的叶片,基部黏连,顶部开叉,拼接成一片大叶子,每一条叶片就是一把长剑。棕榈叶看起来像极了一把大蒲扇。挺拔的棕榈树,有气势,够威猛,就像戏台上背插战旗的武将。棕榈叶集中长在树的顶端,底下的主干上,包裹着一皮皮叶鞘,也就是棕榈身上最有用的棕皮。棕皮像笋壳一样,紧紧裹着树干。剥棕皮是爷爷的事,剥掉一批,棕榈树就长高一截,很有趣。
爷爷有一柄长长的弯刀,专门用来剥棕皮。爷爷两手紧握弯刀,在棕皮基部选好位置,刀刃紧紧抵着树干切进去,然后绕着树干环切一圈,切断离了,轻轻一揭,棕皮就像白菜叶子一样剥下来了。
棕皮是好东西。蓑衣、棕绷、棕绳、棕刷,都是用棕皮做的,斗笠的夹层,也用棕皮遮阳防雨。屈指算来,衣、住、行,都离不开棕皮。棕皮做的器具,十分耐用,多少年也坏不了。
要说棕榈全身都是宝,真不算夸张。一棵棕榈树,我们全家老少各取所需。
爷爷负责剥棕皮,叶子则归奶奶和母亲。端午节包粽子,以箬竹叶包裹,包紧后得用棕叶捆扎。棕叶有韧性,耐煮。煮出来的粽子,粽衣碧绿,绳子也碧绿,浑然天成,碧绿如玉的色泽引人食欲高涨。
将棕榈叶长长的叶柄完整留着,抽掉硬邦邦的叶脉,再把叶片劈成细丝,就做成了一把拂尘。这是农家最好的驱蚊刷,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把刷子。夏夜,母亲用这把刷子在蚊帐里来来回回甩,前后左右、边边角角仔细甩一遍,蚊子就全被赶跑了。少了蚊子的骚扰,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而那些大人们认为无用的东西,到了我们手里,又能变得妙用无穷。譬如棕榈的树干,在爷爷和父亲眼里,毫无疑问是一段废物。这树干也奇怪,看起来又粗又直又圆,上下一般粗细,像是很有用,但实际上,棕榈的树干全无用处。它的内部,全是一条条膨胀的纤维,像什么来着,像玉米秆,不结实,不耐用。换作别的树,这么粗壮,这么规整,一早做家具了,棕榈树树干却没人要。它连烧火也不顶用,根本就烧不进去。被认定为废物的棕榈树段,它的用途还得靠我们去挖掘。这个妙用,是哥哥发明的。他把树段一片片锯下来,每片就是一个溜溜的小圆盘,中间挖个小孔,小板车轮子就做成了。把轮子装到车轴上,两根车轴间钉上木板,一辆精巧的小板车出炉了。板车前头穿上绳子,牵着到处炫耀,嗵嗵嗵,这是很洋气的事。村子里很快掀起一股“板车风潮”,伙伴们疯狂地寻找废弃的棕榈树,干起了木匠活。很快,板车充塞村街,几乎到了人手一辆的地步。聪明的哥哥总是领先一步,人家以有板车为荣,他早就开始了豪华改装。怎么改呢?加轮子,每边都装双轮。他的“豪车”一溜出去,就惹得伙伴们眼红。棕榈树干不是没人要吗?咱有的是轮子哩!
玩乐赶趟儿,我们从不缺花样。白白的人出门,黑黑的猴子回家。奶奶说,你哥俩倒是干点正事啊!就不能去地里种点东西吗?
哥哥满不在乎,我却可听奶奶的话了。想来想去,棕榈挺有用,就种它吧。我想起了奶奶后院的棕榈树苗,那儿有现成货呢。
我独自挎上小竹篮,带着棕榈树苗,爬上后门山,来到了竹园菜地。地边有一条通往竹园的土路,每年挖笋都要由此经过。我决定把树苗栽在路边,棕榈可作篱笆,能把菜地保护起来。我认真地排好株距,种下了七棵棕榈树。
此后,我常要去看看,后门山的棕榈树是否长大了,长高了。但是,回回都令我失望,它们长得极慢极慢,似乎是一群停止了生长的矮老树。不知从哪年开始,我再也没去看棕榈树了。渐渐地,我把它们忘了。
那个雪天,再看到它们,赫然发现,无心插柳柳成荫,树苗已长成了大树。我已不再是少年郎。真想不到,当年的懵懂少年玩儿似种下的棕榈树,居然成材了。这么大的树,是我亲手种出来的?真不敢相信。
雪天,林木都被厚厚白雪覆盖了。唯有棕榈树,尽管树冠也积满了雪,扇形的巨大叶片却依然顽强地撑出来,卓然独立。雪地里的棕榈树,远远就能分辨出来。原野一片混沌,雪白的世界只剩下棕榈树,这里一棵,那里一棵。
是的,只剩下棕榈树了。催我种树的奶奶早已走了,剥棕皮的爷爷也早已走了。棕皮再也没人剥了,山上的棕榈树,棕皮从头长到脚,它们全都长成了野树。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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