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大地的本真
2018-04-05 02:33 编辑:海友蕊
我住在城市钢筋水泥的逼仄空间,
却幻想着脚下延展开无边无际的大地。
一
事务繁忙时,觉得自己像埋进一堆尘埃里,灰蒙蒙的。我成了细枝末节的载体,卑琐而禁锢。存在被遮蔽,感觉不到自己活着。我经常沉默得像个阴阴怪物。现实生存环境中的人都是平面的。我能写出深邃的思想,我却无法跟他们说出浅显的话……终于走出那灰暗的日子,我坐在海峡边晒太阳,和风抚慰着我疼痛的眼睛。没有什么比阳光更能唤醒我活在现世的感觉。这海峡上的阳光,德国原始森林里的阳光,美国阿拉斯加雪原上的阳光……任何一个地方,阳光的照临都会使当下的一瞬敞开,富有现世感。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强有力仪式。我生存无奈,实际上只要有一缕阳光照耀就足够了。
二
我住在城市钢筋水泥的逼仄空间内,却幻想着脚下延展开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我像艾米莉﹒狄金森那样,活在一株苜蓿和一只蜜蜂构成的草原上,辽阔而虚幻。就是看见平整的稻田、高尔夫球场,我也觉得那就有了人的意味,意志的意味,规则的意味。我所倘佯的大地,应该是自在诗性,甚至是杂乱无章的。海德格尔说:“凡人以拯救大地的方式安居……拯救真正的含义,是把某个自由之物置入它的本质中。”在我的理解里,这就是还大地以诗性的原貌,而不是利用大地,盘剥大地。安居于诗性的原始大地上,就会变成广大而荡漾的存在。曾经的打扮精致,住豪华酒店,一掷千金,使我觉得虚浮。思想在充满香水味的酒店空间飘荡,无法落实。回归粗茶淡饭、素衣素面的生活,我更扎实地伫立在大地上,也更宜于思考。毕竟,思想也需要安居,靠近本真的安居。
三
生存、物质、人情、污染,一受到这些东西的压抑,我就会自我萎缩。并在萎缩中开出一朵花,向着浩渺的天空。我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束缚,哪怕它是一种高贵的思想。不喜欢走中国古镇,那是从时间的横截面上开拓出来的封闭空间,古老、深邃而沉溺。从空中俯视,古镇是嵌入现代社会肌体中的肿瘤群族,其中繁缛的儒家人伦使我幽闷不畅。也不喜欢走印度、尼泊尔这些宗教气息氤氲迷离的地方。受制于原始宗教,社会生态是统摄的,个体存在很难敞开。这些地方的现代文明总是相对落后,因为现代文明要靠理性逻辑精进,而宗教是粘滞的情感。我有我自己崇尚的宗教,那就是自由化的禅。禅宗就是将道教的自由注入等级森严的印度佛教。禅使我漂泊于大地上,自由参悟人生。
四
许多时候我只能幽居在家里。但即使如此,我仍觉得自己的房舍像汪洋中飘荡的轻舟。我甚至听得见日子在窗弦上嘶嘶流过的声响。我喜欢流动,喜欢车子、轮船和飞机,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坐在车上,人在流逝,是切入时间的深处,是把人生浓缩成可观的景象。路途飞逝的风景像云烟一样飘过,给我一种惬意的幻灭。车子开过荒原,是文明与蛮荒的强烈对比。我仿佛听见车窗外文明与蛮荒之间强烈磨擦的嘶嘶声响。当我坐在大玻璃窗的观光火车上,缓缓驶过欧洲如诗如画的山野时,车桌上有洁白的台布,锃亮的刀叉,可爱的甜点,鲜亮的果汁。车窗外,是深渊一般的壑谷,苍翠的原始森林……我快乐地想:城市或荒原,单一的文明或单一的自然,似乎都有缺陷;文明与蛮荒的交会最是令人愉悦。
五
站在阿尔卑斯山,发觉欧洲的阳光特别澄清,特别明媚,中国的阳光有点混沌,有点内敛。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地域和民族文化的不同导致了心灵内视景观的不同。一个国家的文化风格跟它的地理风貌是一致的。德国崇高的古典音乐和诗化哲学诞生于那些陡峭的森林和壑谷之间。中国中庸的儒教和淡泊的道教,则诞生于少有崇山峻岭的广大中原。欧洲的自然风景是明朗的、敞开的、崇高的,令人兴奋愉悦。中国的自然风景是含蓄的、隐入的、混茫的,令人忧伤莫名。这是风景背后的文化支撑不一样。中国风景背后的文化支撑是道教。同样是面对大自然,西方人是敞开心灵,跟自然无间隔的交流。中国人则保持矜持的宁静,把自然风景当作一面镜子,来映照自己的内心。
六
爱琴海碧波荡漾,白帆点点,海岸的山腰上白房子参差错落,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这般美景,使我想起爱默森说的: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画师,通过人眼的成像原理,能将零散的物质融合凝聚成浑然的一体,总体外观呈现出匀称圆满。可见美,是从人们的眼睛中“看”出来的。爱琴海畔的古希腊人就曾以“美”这个词来统称宇宙,他们的世界观是唯心的。但是唯心的世界观并没有不好。当我走过大千世界,当我发现世界的丰富无法穷尽时,那么唯心的世界观就能将世界万物统一收敛于自己的眼中——就像爱默森的眼睛。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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