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青瓦上的月光

2025-05-21 12:44 编辑:云彩间

丛飞网,丛飞,从飞,散文精选,古诗文,古诗词,诗人的故事

文字/张孝龙

夕阳的最后一抹胭脂晕染在麦秸垛尖时,灶膛里的火苗正舔舐着黝黑的铁锅。我蹲在门槛上剥新摘的毛豆,看暮色从青石井台漫上来,染蓝了母亲挽起的裤脚。蝉鸣忽然间弱了,像被晚风揉碎的柳叶,零落在炊烟织就的纱帐里。

父亲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草帽檐下滚落的汗珠将黄土路砸出细小的坑。老黄牛慢悠悠甩着尾巴,铜铃铛在暮色里荡起一圈圈金黄的涟漪。西天残存的霞光里,归巢的燕子掠过稻草人发皱的衣襟,翅膀尖沾着尚未褪尽的绯红。

竹床摆到院中枣树下时,星星刚刚在靛青的天幕上点起银灯。母亲端来拌了麻油的苦菊,搪瓷盘里切开的咸鸭蛋淌着橙红的油。隔壁三婶送来半瓢井水湃过的青枣,脆生生的甜混着艾草驱蚊绳的苦香,在蒲扇掀起的凉风里浮沉。父亲赤着脊梁靠在藤椅上,烟袋锅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坠在人间不肯睡去的萤火虫。

"快看!天河要涨水了!"二娃子突然指着天空喊。银河正从槐树梢头漫过来,碎银般的光点落在晒谷场的石碾上。不知谁家孩童吹响苇叶卷的哨子,清亮的颤音惊起稻田里沉睡的露珠。女人们把针线笸箩搬到月光里,银亮的顶针在她们指间流转,纳鞋底的麻绳穿过布帛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月光在纺织夜的绸缎。

晒谷场那头的露天电影开场时,满场竹椅吱呀作响。放映机投出的光柱里,灰尘跳着金色的舞。银幕上女演员的辫梢扫过男主角的军装,场院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张老汉的烟袋锅在暗处亮得格外醒目,烟圈袅袅升起,与银幕里战场的硝烟融在一处。后排的孩童们早溜到草垛后,玻璃瓶里装的萤火虫明明灭灭,映着他们沾满泥巴的小腿。

守夜的六爷提着马灯从瓜田回来,灯罩上趴着三两只透明的草蛉。他腰间系着的铜钥匙叮当作响,惊醒了篱笆下打盹的狸花猫。远处的蛙鸣突然静了一瞬,又更热烈地沸腾起来,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井台边的夜来香趁人不备又绽开几朵,香气顺着晾衣绳爬到各家的窗棂上。

后半夜露水重了,竹席渐渐沁出凉意。母亲轻手轻脚给我肚子上搭了条旧夹袄,她腕间的银镯碰在陶罐沿上,叮铃一声,惊飞了枣树上打盹的夜莺。银河向西天缓缓倾斜,牛郎织女的星光跌进村口的池塘,化作一尾尾游动的银鱼。某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沉入水底,连纺织娘的琴弦都噤了声,只有月光在青瓦上流淌的声响,像祖母年轻时梳落的长发。


鸡鸣头遍时,启明星正悬在磨盘上方。王瘸子家的豆腐坊飘出第一缕豆香,混着夜露未晞的草木清气,在巷弄里织成浅蓝的雾。场院上的银幕早已褪去幻影,空留两根木杆子守着满地瓜子壳。不知谁家婴孩在梦中啼哭,惹得狗儿们此起彼伏地应和,将残存的夜色咬得支离破碎。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我看见六爷的马灯仍在田埂上游移,像最后不肯谢幕的星子。露水打湿的草叶间,昨夜孩子们追逐时遗落的玻璃弹珠,正映出朝霞最初的红晕。


查看更多>>
上一篇:夜读散文|一天,一年,一... 下一篇:散文原创 | 南浔诗画里的...
分享到:
微信扫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