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9年第1期|徐可、王十月:塘江湖海一水间

2019-05-24 20:58 编辑:利紫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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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水河的深情

徐可

从杨家滩的胜梅桥顺着孙水河向下,老刘家、德厚堂、存厚堂、光远堂、佩兰堂、师善堂、云桂堂、余庆堂、静养堂、乐恺堂、锡三堂、师存堂……一座座古建筑,散落在孙水河畔杨家滩上,虽然打上了岁月的斑驳痕迹,但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采雄姿。这些建筑,就是那些湘军将领建造的。湘军将领们在这片土地上到底建了多少堂屋,已很难准确统计。据史志专家调查,目前能够找到的有名称的堂屋一百四十八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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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1853),湘乡人李续宾离开家乡的涟水河,却再也没有回来。

李续宾,字如九、克惠,号迪庵,湖南湘乡(今湖南娄底涟源市荷塘镇)人,晚清湘军著名将领,贡生出身。咸丰二年(1853)年在籍协助其师罗泽南办团练,对抗太平军。次年随罗泽南出省作战,增援被太平军围困的南昌,后以战功升知府。咸丰六年(1856)年罗泽南战死后,接统其军,成为湘军一员重要统兵将领。咸丰八年(1858)十一月,在三河之战中陷入太平军的重兵包围,最终战死,所部尽覆,谥号“忠武”。据《清史稿》记载,李续宾突围无望后,朝北方叩首拜别皇上,烧掉所有的文书,“跃马驰入贼阵,死之”。李续宾的锡三堂,正是为了纪念皇帝的三次赐封而命名。他自参加湘军至败亡,“大小六百余战”,赫赫战功标榜清史,被誉为“湘军第一将”。

李续宾是走出杨家滩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在他的身后,一百多年来,还有无数的涟源人从这里走出去,干着或大或小的事业,或功名显赫,或寂寂无名;他们有的回来了,有的却一去不返。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湘军,最早就诞生在杨家滩。历史学家李藻华在《杨市镇史记》中说:“杨家滩是湘军将领的故里”,“湘军崛起,是近代杨家滩大盛的里程碑”。在曾国藩“选士人,领山农”建军思想主宰下,一群乡土书生,领着一群乡土农民,驰骋沙场,威树功名。

湘军的代表性人物一大半生长在涟水河流域。小小杨家滩,方圆十公里内,出湘军名将五十有八,有湘军发源地之美誉。曾国藩曾为湘乡东皋书院题词:“涟水湘山俱有灵,其秀气必钟英哲;圣贤豪气都无种,在儒生自识指归。”涟水两岸,湘山之麓,那些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走出故乡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成为圣贤英豪。湘军骁勇善战,但却不是鲁莽之辈,他们大多雄才大略,有儒雅之气。“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不怕死。”这正是湖湘精神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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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中华山河,抗日战争的烽火燃遍中华大地。众多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华青年,在老师的带领下,往西部的大后方迁徙。涟源是大、中学校西迁的重要通道,一些重要的院校留在这里继续办学,二十多所湖南名校迁入蓝田。湘军将领刘连捷的故居师善堂就成为西南交通大学教职员工的住宅。涟源成为中国教育的“世外桃源”,数万名栋梁之材从这里走出,文学经典《围城》在这里孕育。

1938年,国民政府为了收容从战区逃亡的青年学生和名流学者,保存高等教育实力,指令廖世承等人在蓝田筹办国立师范学院。国立师院借用辛亥革命元勋李燮和、李云龙兄弟的李园住宅,再在紧邻的光明山上修建教室、寝室、办公楼、图书馆、音乐教室等。廖世承校长尽心竭力,遍邀四方贤达来校任教,包括钱基博钱锺书父子、著名学者储安平等一大批学者被聘请过来。到1943年,学生总人数达二千多人,先后有八十七名教授、四十六名副教授任教。国师的学术空气十分浓厚,虽然条件非常艰苦,但是它还是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众多学子。一时间,涟源小城气象日新,蓝田镇有“小南京”之称。毕业后的学生大多奔赴国内各个学校,力图教育救国。

钱锺书虽在国师工作不到两年,但这段生活经历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在这里,他孕育了传世名著《围城》。书中的“三闾大学”并非完全虚构,它的原型就是创建于涟源蓝田镇的国立师范学院。他的笔记体诗话《谈艺录》也是在国师时开始起草的。当时他用的是蓝田镇上能买到的极为粗糙的直行本毛边纸。每晚写一章,两三天以后再修改。钱锺书在《谈艺录》序中说:“《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始属稿于湘西(当时人认为蓝田属湘西——引者注),甫就其半。养疴返沪,行箧以随。”可以说蓝田孕育了《谈艺录》,成为钱锺书这位“文化昆仑”的光辉起点。钱锺书《槐聚诗存》里几十首诗也是在来蓝田途中和在蓝田的日子里写的,这是他旧体诗写作的高峰时期。

在民族存亡之际,涟水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钱锺书及一大批爱国师生,陪伴他们过一段困苦的岁月,孕育了《围城》《谈艺录》这样的文学、学术名著。

3

说起涟水河,涟源人特别强调,现在的涟水河,以前只是涟水的一条支流,本名“蓝田水”;而真正的涟水河,则被改名为“孙水河”,就是胜梅桥下的那条河。有《水经注》、康熙《湘乡县志》、同治《湘乡县志》和道光《宝庆府志》等史籍可资证明。

那一天,临离开涟源之前,主人带我们来到孙水河胜梅桥上,让我们看桥上的那只乌龟。胜梅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是湘中现存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石拱桥。桥面石板上,刻着一只乌龟,它的头朝着源头,尾伸向下游,寄托着涟源人对在外游子的深情期盼和祝福。三百余年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双南来北往的脚板从这里踏过,它依然守在这里,深情企盼。

这是涟水河的深情,也是涟水河的含蓄。

塘江湖海一水间

王十月

我要说的一处地方是一片水。是的,一片水,我只能用“片”这个量词。

有这样一片水,从百里之外,汇山间清泉而成,一路上日渐浩大,在大山间,清清爽爽,穿过一处地方,名叫“十里画廊”,画廊是老天爷的手笔,是鬼斧神工,两边的山如中国画中的大斧劈,山峰化成了观音,化成了香炉。

这香炉峰上有石,随风而动,无风时,一人手摇可动,却矗立千万年不倒。

水飞跃而下成极壮观的瀑布,在静寂的大山里,发出了雷声,腾起了雨雾。

水又一头扎进了幽深的洞穴,这洞穴阔大,内有着高近百尺、需十余人合围的石笋。

这一片水两边的“十里画廊”,被授予了国家地质公园的称号。地质专家称,此地集山水洞石,峰涧湖桥,瀑布峡谷,沙滩绿洲于一景,难得。当地人用不同于专家的语言,给这“十里画廊”,总结出了从一到十的顺口溜:一代帝陵、二湖秀水、三道岩门、四片绿洲、五座寺亩、六大飞瀑、七里峡谷、八百奇峰、九曲湄江、十处绝景。

九曲湄江,我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

但是且慢,湄江流日夜,进入娄底,来到涟源,突然前面遇到了山,左面遇到了山,右面也遇到了山,三面环山,一水远来,水却没了去处。于是,水越堆越高,水面越来越阔大,如果要用科学的数字来表述,她阔大时,有二十五万平方米之巨,此时再称她为江,似乎不那么准确了。

于是,称她为塘,为江,为湖,为海者皆有之。

当地人大约是没有办法将这片水归类,一忽儿觉得,它是个极大的塘。

湄塘。

我喜欢她的这个名字。最先称之为塘,会是诗人吗?

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散客出门斜月在,两眉愁思问横塘。

何况,这塘前,还有个湄字。

有些人,却还是习惯叫她的本名,湄江。这是念旧之人。

而每年的秋冬,她分明又是明亮的一片湖。高峡出平湖。

到了春夏,它变得阔大,有了海的气势,更神奇的是,据说她还有潮汐。

如今,你到娄底,到涟源,你来这里,她叫湄塘,她是湄江。

她被困在高山之中,成了一汪海。于是,她还有个生动的名字,塞海——被阻塞而成的海。她是如此阔大,深不见底,她甚至是蔚蓝的。从上游来的水,不停注入塞海,而塞海就这样霸蛮地塞在那里,永远也不见水漫山顶,分明,山又将海围得团团实实。到了秋冬,上游来的水少了,塞海就一日日清减,瘦了许多。当地人是务实的,觉得此时再叫她为海,有吹牛的嫌疑,于是,她还有一个名字,塞海湖。

你春夏来,说,我去看塞海;冬日来,说,我去看塞海湖。住在海湖边的人说,我们是湄塘镇人。地理图上标示,这条江名叫湄江。

湄塘,这名字是属于日常的,有生活气,如白石先生的画。

湄江,是属文学的,如沈先生、汪先生笔下的世界。

塞海,是属湖南的。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塞海这名字,当真是霸得蛮。

塞海不远处,是孙水河,当年,曾、左的湘军,就是沿孙水河走出,用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的精神,干翻了所向披靡的太平军。

塞海湖是务实的。当她的实力不足以称之为海时,加一个湖字,低调而妥帖。

一水而兼“塘江湖海”的美德,我只见到这一处。这是山水之福,是当地生灵之福,是涟源人之福。

若文章能如这片水,能有湄塘的烟火,有湄江的秀美,有塞海的阔大,有塞海湖的内敛,该是上等的文章吧。若为政能如这片水,为民务实谋福利,诗意而又能容纳不同的声音,低调务实,该是人民之福。为人不也是如此吗?

山水有德。

孔子说:水有九德,故居子临水必观。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留一个疑问:湄江的水流至塞海,塞海的水到哪里去了呢?

你亲自到湄江,塞海,来寻找这答案吧。那将是大自然的另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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