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散文｜杂草记

文:何华  

不知⼏时起，鲜花市场多了含羞草的倩影。它的叶⼦娇俏 可⼈，⼀根叶柄上舒展着四枚⽻⽑般的扇叶，阳光下闪耀着通透 的绿。⼀⼝⽓吹向它，叶⽚⽴⻢像少⼥害羞般瞬间闭合，叶柄也 急剧下垂，整个状态除了“害羞”亦有⼀种“垂头丧⽓”的可爱。把 这株⼩草安于窗台上，我开始了⽇复⼀⽇的观察，从晨到暮、不 倦不怠，⼼底⼀直迷思着它神奇的知觉从何⽽来。

⼀个晨光初乍的黎明，我来到窗边，含羞草的⼤部分⽼叶已如常绽放。然⽽新 叶尚需⼀段时间才会展开。这是我近来把握到的它的习性，亦如 ⽼者早起，孩童贪睡般地相近。我⽤指尖轻叩叶⽚，叶⼦⽴⻢闭 合。于是⼲脆来个“满⼿抓”，整盆含羞草就这样被我戏弄得垂头 丧⽓、萎靡不振。 其实，我对于⼩草⼩花的喜爱，可以追溯⾄烂漫的童年。⼩ 时候，我最爱的地⽅是⺟亲办公楼周围的荒草地，那可是⼀⽚⼈间天堂。没有牡丹和玫瑰，却有⽆穷⽆尽的野花、野草、蜜蜂和 蝴蝶。对于它们，好多当时我都喊不出名字，后来逐渐知晓。轻 盈的蒲公英⻜舞在阳光⾥，紫⾊的牵⽜妖娆在藤蔓上，⾦⻩的⾦凤花、棕⾊的铁苋菜散发神秘的⽓息，还有数不清的狗尾巴草悠 悠地摇着。 三叶草带着晶莹的露珠和我玩捉迷藏，我会在⾥⾯探 寻那幸运的四叶草。⺟亲也常和我去挖强壮的⻋前草，我们会把 它熬⽔喝，加上⽩糖，可以清⽕去热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花草，庭院中的玫瑰、砖缝⾥的狗尾于我 皆有着平等的地位，并⾮只有花娇，草亦很雅。我曾经⻅过⼀幅 ⾮常美的芳草图，是画家丢勒的《⻘草地》。 

⼀块简简单单的草⽪上丛⽣着品相互异的杂草，⾼低错落、古朴⾃然，植物间呈现 出和谐相⽣的融洽。整幅图没有什么特别的修饰之处，就是如实 地展示⾃然。那⽚草地，亦是存在于你我身边停⻋场⻆落、瓦砾 堆旁的⼀⽅写真。然⽽，⼤⾃然素朴的美却被巧妙呈现。但从某天开始，⼈类确实按照⾃⼰的喜好把植物分成了鲜花 和野草。究竟何为野草？我的书架上有⼀本书似给出了答案。 这本书的书⽪上绘制着各⾊玲珑的⼩草，轮廓呈现出⽔⺟般透明的 质感。这是英国博物学作家理查德.梅⽐的畅销书《杂草的故事》。⼀个关于“杂草”的定义也便让⼈豁然开朗：“杂草，就是出现在错 误地点的植物”。玫瑰丛中滋⽣的狗尾，绿草坪上悠然的蒲公英 都被归于此类。如果你是⼈类喜欢的，恭喜你，你会被安于⼈类 的花园，并被冠以“花”的美称。但如果你恰巧是⼈类所不悦的， 你就只能⾃⽣⾃灭，随时被灭绝的隐忧会如乌云般弥散。野草害怕灭绝，拼命挣扎着，然⽽也就此孕育出纷呈⼿段， 顽强进化。⼀个野燕⻨的故事着实令我⼗分着迷。 农⺠的⽥地⾥ ⽣⻓着两种⼤⻨：冬⼤⻨和春⼤⻨。冬⼤⻨的叶⼦呈现莲座丛状， 春⼤⻨则⻓得⼜细⼜⾼。混⼊这些⼤⻨⽣⻓⾏列的杂草“野燕⻨”， 在两种不同的⼤⻨地⾥呈现出各⾃奇特的性状。冬⼤⻨地⾥的野燕⻨⻓出了丛状的叶⼦，春⼤⻨地⾥的野燕⻨则窜得⼜⾼⼜直。同⼀个品种竟然⽣出形貌截然不同的个体，真是煞费苦⼼。另⼀ 个有趣的例⼦是东南亚稻⽥⾥的杂草和⽔稻。 

植物学家想培养出 ⼏种稍带紫⾊的⽔稻来与稻⽥中讨厌的杂草区分，使杂草更易被 辨识。然⽽⼏年后，杂草也带上了紫⾊。原来，育种者借以培育 紫⾊⽔稻的⾊素沉淀性状，在杂草中也会偶尔出现。于是每次收 割幸存下来的都是这帮有颜⾊的杂草，杂草们似乎有了智慧和头 脑，厉害吧！然后他们的种⼦也就顺利地进⼊了下⼀年的种⼦库 中。这样看来，越挫越勇的杂草实则是⼈类培育的杰作。与其⼀味对杂草赶尽杀绝，倒不如顺应⾃然，和睦共处。就 像我⼀直喜爱的梭罗《瓦尔登湖》⾥所描述的那样。梭罗在森林 ⾥种植了⼀畦⾖圃。在⽇复⼀⽇的⾃然⽣息中，他感悟到：“⻨穗， 不应当是农⺠的唯⼀希望。我们难道不能同时为丰富的野草感到 欣喜吗？因为它们的种⼦便是⻦⼉们的粮仓。”我们⼀味地束缚、 扼杀⼀种东⻄，反⽽让⽬光变得狭窄、愚钝。 当代，随着⽣物学 的不断探索，⽣物间共⽣带来的裨益和互补已被证实远超杀⾍剂 的效⽤。杂草在⽅⽅⾯⾯影响着我们，亦早已融⼊⼈类的⽂化。⽇本 每年⼀⽉七⽇有喝七草粥的习惯。所谓七草，亦指“春之七草”：芹、荠、⺟⼦草、繁缕、佛之座、菘、萝⼘。这七种草在秋天发 芽，身披绿叶穿过寒冬，坚韧不拔。在⼀年之始喝下七草粥，寄 寓着⼈们希望这⼀整年⽆病⽆灾的⼼愿。⽇本平安时代的名著《源⽒物语》中，主⼈公源⽒的众多⼥⼈中，“朝颜”，“夕颜”这些 我特别喜欢的名字也均源于野草。

⽽在我国，杂草更是融进诗⻛ 词韵。我国宋代诗⼈吴⽂英《莺啼序.春晚感怀》中，“幽兰还⽼， 杜若还⽣，⽔乡尚寄旅”的诗句，体现着古⼈对于幽兰杜若的⻓ 久感怀。野草之于⼈类，不仅仅是改善环境、塑造⽂化，更是治病救 ⼈的良⽅。《本草纲⽬》的花草良药已沿袭千载。治疗疟疾的⾦ 鸡纳，清⽕去热的⻋前草，举不胜举。 ⼈类不可治愈的百病千疾， 那万把钥匙亦皆在被轻视的野草⾥。爱护⼤⾃然的千植百草，顺 应⾃然，才能在⻦鸣⾍喃中享受绿意盈盈。⼀个微⾬的下午，我再次来到窗前。含羞草机智地闭合所有 叶⽚防⽌⾬滴的侵⼊。不要⼩瞧这视线⾥的⼀抹⼩草，它们已然 在世间经历了千万年的演化。⾃然界尚有⽆穷的智慧亟待我们探 寻。 于是，我再度向这株⼩⼩含羞草投去了敬畏⽽疼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