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 | 人间有味是清欢

文:余宗林

每次去杭州，我会点上一道东坡肉，红得透亮，色如玛瑙，尝起来那软糯香浓、肥而不腻，酥烂而形不碎，无论何时想起都回味悠长，弥荡口舌。

东坡肉是苏轼被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他自己开荒种地，便把此地号称“东坡居士”，因而得名。闻名全国是在杭州。

我时常会走在西湖的“苏缇春晓”，这是由苏轼主持修建的。南起南屏山麓、北至栖霞岭下这一条堤岸的雏形。虽说是雏形，但是，构成这一条堤岸最著名的六条桥，即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都已经有了。据说，这些名字都出自苏东坡锦心绣口。每年这里有烟柳画桥、帘幕无重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烟波浩瀚，云蒸霞蔚。每年西湖吸引无数游客跓足，令人无比向往与叹为观止。当然，我也会去膜拜一下苏轼的画像，矗立於西湖苏堤入口的苏轼像，仰观苍穹，施施然而仙风遗骨，翩翩古韵。向他凝眸一下，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我心坎上倾泻而来，使我肃然起敬。

他不止这一肉一桥一湖，他的事迹，他的人生，打破了无可足观的文人形象。他一杆竹管笔涂鸦的诗歌，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又能亲力亲为疏浚河道、教化民众。

苏轼实在是北宋的“庄子”，他悟透了人生起伏跌宕，所谓格物穷根形而上于他来说是储之心灵，舌吐禅心！投入大自然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白露、高山、月色、曲槛回廊，兴之所至！远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远离是非黑白，从而使他超然于物外、自我诙谐，永葆他的人品、文品。他在万有自在的空，领受无边无涯无尽藏的心灵宇宙，因此他散文的笔势笔调，如“万斛泉涌”喷薄而出，便有他哲悟金箔般的千古名篇。苏轼的人生实在太多的波折，太多的苦难，但他生命始终奔泻着大仁、大慈、大义，这是他精神性的儒佛，亦是他内心观照。

颠沛流离是苏轼的生活常态。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这些诗句印证他的贬谪，即使这样，也抹煞不了他以信念驭辞的自由，不被朝堂污蔑所耽高贵的人生态度；不变的心性，不变的达观，君子和而不同，君子不党，心间一泓清潭日月光辉永照。呼呼的生命定力，使苏轼不会洒泪悲叹，他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人生道路铺展的很广，因此他的步履是豪迈而坚定的，这是他生命的规范。他跟世世代代的我们，诠释了竹杖也罢，芒鞋也罢，骑马也罢，坐轿也罢，谁怕？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照样过我的一生。人生重要的是不畏坎坷、荣辱不惊的超然情怀，自有自身的“泥土”和涵美情操作精神的“胎盘”。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何等的旷达与不屈！想起我在社会遇到的挫折与磨难，又算得了什么呢，“莫听”就行了，何必萦怀不放呢！

苏轼注定是我们人生旅途一老友，作家余光中做梦都想找他结伴同行。他与佛印禅师打趣“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这种雅趣的插科打诨，看之捧腹大笑，我想每一个人灵魂深处有苏轼的屐痕。他钟灵毓秀、黄钟大吕，他采撷文学的花瓣营造“袅袅兮秋风，洞庭湖兮木叶下”那样牵人心魄的绝美，极尽物哀之美。有花褪残红的婉约，又有气吞山河的豪迈大气，又有低徊婉转的思念缠绵；艺术的哲思，彻人心扉的字眼，流淌着无尽无穷的诗意，蕴藏着丰富的真善美，摇曳生姿、摄人魂魄。无怪乎！他把北宋的文风翻天覆地闹腾了一阵子……这样才情、通透、豁达、风趣的苏轼，有谁不愿意与他同行？

北宋那些诬陷苏轼蝇营狗苟的小人，又获得了什么？丢失了人格与尊严，身前换来庙堂之高、腰缠万贯，最终只一抷黄土，被后人指摘、厌恶。苏轼为这些衮衮诸公演绎再清楚不过真理：为民造福、光明磊落的人，注定会被万民敬仰。

苏轼的人间有味是清欢，亦是人间烟火味，所以最抚常人心。几块东坡肉，飞入寻常百姓家；诗词笔墨，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

三更有梦东坡当枕，人间便有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