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青黛叠梦古树林
2025-05-21 12:27 编辑:云彩间
晨雾中,故乡的古树林像一位披着薄纱的美人,婀娜多姿矗立在村子后方的缓坡上。那是被层层叠叠的绿意包裹严实的温柔曲线,仿佛大地在悠悠的岁月里织就的一匹巨大翡翠缎面。又像是一枚镶嵌在大地上的绿宝石,葱茏而峥嵘,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五百多亩的层层绿意从山顶直漫到山脚,像似春天打翻了珍藏千年的翡翠调色盘,让深浅不一的绿汁顺着山势欢快跳跃地流淌,在褐黑的大地上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
黛绿是老樟树的铠甲,它们扎根在山岩缝隙间,树皮皲裂如甲骨文,却在枝头擎着万年不凋的华盖;淡绿是新抽的米槠叶,像一把把精巧的剑子,在春风里簌簌翻动,将阳光剪碎成跳动的金箔;深绿是苦槠的绸带,叶片厚实油亮,连叶脉都透着沉稳的光泽,仿佛藏着百年的光阴故事;翠绿属于刚冒头的蕨类,蜷曲的嫩芽顶着露珠,在腐叶堆里画出灵动的弧线;最妙的是那抹淡黄绿,是初春时节木荷新叶的颜色,半透明的叶片在枝头颤动,像一群欲飞的蝴蝶,停驻在灰褐色的枝桠间。
站在村口的老石桥上仰望,古树林是一块巨大的绿毯,被山风揉出深浅不一的褶皱。参天古树枝桠交缠,冠盖相连,有的挺直如哨兵,有的弯曲似虬龙,却都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展,仿佛在争夺云端的那一瑬阳光。树与树之间没有间隙,枝梢挨着枝梢,叶片叠着叶片,形成一道绿色的密不可透的绿色屏障,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偶尔有松鼠掠过枝头,带起一阵枝叶的骚动,却很快被更浓的绿意淹没,只留下一串细碎的沙沙声,在晨光里荡起涟漪。当蝉鸣在枝头织成一张声网,古树林便撑起了绿色的穹顶。米槠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翡翠的华盖,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苦槠树的树冠如巨大的绿云,树下的石头永远带着沁人的凉意。正午时分,劳作的村民会在树荫下铺开塑料油布,取出竹筒里的凉茶,听着山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品茗小憩,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这蓬勃的绿色驱赶一干二净。
一场暴雨过后,古树林里会升起淡淡的雾气。蕨类植物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蘑菇从腐叶堆里探出伞状的脑袋。松鼠在枝头跳跃,抖落的水珠打在游人的肩上,惊起一声轻笑。夜晚,萤火虫在林间飞舞,像提着灯笼的小精灵。
沿着青石板古道走进古树林,触碰到的是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的草木清香,那是腐叶的醇厚、树皮的辛香与野花的清甜交织而成的浓烈气息,像一坛陈年的绿酒,总是让人未饮先醉。脚下的落叶足有一尺多厚,松针、樟叶、米槠、苦槠的剑形叶、梧桐的掌状叶,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那是大地与时光在低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米槠树依然保持着浓郁的绿色,但枝头挂满了紫褐色的果实。鸟儿们在树冠里穿梭,啄食成熟的果实,传出欢快的鸣叫。苦槠树的果实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老人们会用特制的竹竿打下果实,在屋檐下晾干、去壳做成苦槠粉皮。秋天的古树林,是大自然慷慨的粮仓,每一片落叶、每一颗果实,都是对勤劳的大方馈赠。
古树林中最粗的那棵苦槠树,四个壮汉手拉手还围抱不过来,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却在裂缝里长出了苔藓和蕨类,给苍老的树干披上了绿色的披风。细碎的阳光从叶缝间漏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也照亮了树皮上斑驳的光影。树枝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庞大而又错综的网,分不清哪根枝桠属于哪棵树,只看见新叶与老叶交叠,嫩芽与枯枝并存,仿佛生命的轮回在这方寸之间迂回更迭。
树根是大地的指纹。它们从地表蜿蜒开去,有的如游蛇般在地面爬行,有的如鹿角般向四周伸展,有的则深深扎进岩石缝隙,用钢铁般的毅力撑开坚硬的土层。青苔覆盖在树根上,形成了天然的绒毯,偶尔有几簇蘑菇从树根旁冒出,像一把把彩色的小伞,为这片绿色的世界增添了几分俏皮。扒开表层的落叶,能看见褐色的泥土里交织着细密的须根,像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将每一棵树的生命紧紧相连。
古树林的清晨是鸟儿的舞台。布谷鸟在樟树梢头 “布谷布谷” 地催促春耕,画眉在米槠枝间婉转啼鸣,唱出复杂的旋律,啄木鸟 “笃笃笃” 的啄木声则像一位执着的乐手,在树干上敲击出节奏分明的鼓点。最热闹的是麻雀,它们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穿梭,发出 “叽叽喳喳”的欢叫,好像在叹息昨夜的梦境。
风是树林的指挥家。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如细语呢喃;狂风袭卷时,整座树林发出如海浪般的怒吼,枝桠摇晃,落叶纷飞,树根却总是紧紧抓住大地,让古树在风雨中屹立不倒。雨是树林的伴奏者,春雨如丝,打在新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夏雨倾盆,树叶在雨中尽情舒展,“哗哗”地欢唱;秋雨绵绵,落叶在雨中旋转飘落,发出“沙沙”的叹息;冬雨冰冷,却让树叶裹上一层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一年四季,岁月更迭,古树林构成了一首首关于生命与传承的永恒交响曲。
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片古树林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明朝末年,先祖们迁居至此,面对这里山高坡陡,每逢暴雨,山洪便裹挟着泥沙冲毁农田房屋。于是,他们立下 “宁可少种三亩田,也要多栽百棵树”的誓言,从四面八方搜集树苗,在荒山上种下了第一片樟树、苦槠和米槠。
一代一代,年复一年,让绿色在荒山上一点点蔓延。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树林已初具规模,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挡住了山洪,涵养了水源,让村庄的民众得以在山脚下安居乐业。
为了保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古树林,先辈们制定了最严明的乡规民约。最严厉的条款是 “砍一树,罚肉百斤”,即若有人砍伐古树,需杀掉家中大肥猪,将猪肉分给全村每户人家。曾有一位外乡人贪图古木的珍贵,深夜偷砍了一棵古树,被村民当场抓获。第二天,全村人聚集在祠堂前,看着偷砍者将自家养了三年的大肥猪宰杀,将新鲜的猪肉挨家挨户送去。从此,再无人敢动树林里的一草一木。
在我的记忆里,古树林是童年的乐园。春天,我们在苦槠树下捡刚冒出的嫩芽,奶奶说那是 “春天的耳朵”,能听见大地的声音;夏天,我们在樟树下的青苔上打滚,看阳光在树叶间跳格子;秋天,银杏叶铺成金色的地毯,我们踩着落叶追逐嬉戏,在高大如伞的枝桠间藏猫猫;冬天,我们在米槠树洞里藏起秘密,看雪花在枝头凝结成冰晶。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见过爷爷在古树林里栽种树苗。他佝偻着背,用锄头挖开湿润的泥土,将木荷幼苗小心地放入坑中,然后轻轻培上土。“这些树是咱们的老祖宗留下的,咱们也要给后代留点念想。” 爷爷的话像一粒种子,埋进了我幼小的心田,直到今日我恍然明白,这片古树林早已不仅仅是一片树林,它是故乡的根,是流淌在血脉里的绿色记忆,是世世代代滋养着这片土地的生命源泉。
如今,古树林周围已经种满了新的树苗,苦槠、香樟、红豆杉、米槠,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县里建立了古树保护碑,每棵古树都有了自己的档案。春天的时候,村民们会自发来古树林里植树,让绿色的接力棒在一代又一代人手中传递。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生命的轮回从未停止,正如故乡的子子孙孙,在绿色的滋养下,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随着时代的发展,古树林的价值逐渐被外界知晓。慕名而来的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惊叹于古树的高大挺拔,沉迷于树林的清幽宁静。村里也着手开发生态旅游,在树林里修建木栈道,建特色小木屋,开设休闲农家乐,让绿色经济惠及每一位村民。如今,站在古树林中,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看着枝头新抽的嫩芽,我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纹路。四百年的风雨,让古树的年轮里刻满了坚韧与智慧;四百年的守护,让绿色的信仰融入了村民的血脉。这片古树林,早已不是单纯的一片树林,而是故乡的根脉,是先辈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见证,是代代相传的精神图腾。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古树林笼罩在一片金色的薄雾中。归鸟的啼鸣声渐渐远去,晚风带来了泥土的芬芳。我知道,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片绿色的古树林依然在这里坚守,用它的枝叶为故乡遮挡风雨,用它的根系为大地储存希望。因为,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中,都种下了一棵永不凋零的古树,那是对故乡的热爱,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礼赞。
故乡的古树林,是一片绿色的海,是一首永恒的诗,是一段流淌在血脉里的记忆。它见证了朝代的更迭、岁月的变迁,却始终以不变的绿意守护着这片土地。它教会我们,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先辈留下的智慧与传承,是与自然共生的和谐与敬畏。祈盼这片绿色的古树林,永远葱茏茂盛,庇佑着世世代代的子孙,在岁月的长河里,生生不息,永远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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