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着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

　　还是妍儿说得好：“别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人要活在当下。”

　　晓禾以前常和丈夫吵架，她抱怨他在单位只知傻干，不懂钻营，错过一次次攀升的好机会；数落他不会疼人、不懂浪漫；嫌弃他抽烟喝酒；厌恶他在外面是个老好人，有求必应，来者不拒，对家人却刻薄无情。有一年晋级，他发扬风格把名额让给了别人，那人不知感激，说着他无能窝囊的风凉话，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她怒不可遏地跑到他单位，把那人堵在门里痛骂一顿，又在走廊大声警告他们：“别把我家男人的慈善当天真，做人要懂得感恩。”

　　她倒是出了气，把自己当成了大破天门阵的巾帼英雄穆桂英，为郎君遮风挡雨披荆斩棘，男人却勃然大怒，当众打了她一记耳光，说她是泼妇，简直让他没脸见人。他患肺结核病那年，脾气不好，挑食得难伺候，还不听医嘱去戒烟戒酒。有一次，她在衣柜深处翻出他私藏的白酒，一时生气就给砸了，结果，他更生气，把她新买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也砸了个粉碎，心疼得她呀，当时就躺地上犯了心脏病。

　　那平生唯一挨到的耳光，砸坏的手机、笔记本电脑，怀孕时想吃却没吃到的那根香蕉、意外流产后还被拽起来给婆婆小叔们做的一大桌子菜，全都如被根绳子密密捆住的重物一样，高高系挂在眼前，让她抬眼就看到，想起来就说不尽的恨。

　　男人是突发性脑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熬了五天，还是撒手人寰了。半年后，晓禾再回来上班，依旧习惯讲男人的事，不同的是，这次全是好事。说他当年是如何风度翩翩，让她一见倾心。讲他对她父母如何孝顺，她爸爸住院，大便下不来，亲儿子嫌脏，躲得远远的，他主动上场，说不舍得老人家难受。他做家务勤勤恳恳，这么多年她从没扫过棚、没刷过马桶、没擦过玻璃，衣服也很少洗，因为他说凉水对女人不好。他厨艺高超，常常是她说想吃什么，他就买什么、做什么，她半夜想吃鸡蛋饼，人家也从睡梦中爬起来给她烙过。他从不干涉她的自由，特别是钱财方面的，不是真土豪，还敢说：“喜欢就买，咱家不差钱。”

　　一桩桩件件的好仿佛退潮后才显露出模样的礁石，又如重重的墓碑压在她的心上，让她痛惜、后悔、愧疚，夜夜哀泣：“此后再也遇不到他那么好的人了。”

　　看张爱玲的《小团圆》，邵之雍为了九莉抛弃妻妾后，情绪特别难受。九莉的三姑不屑地评价为：“衔着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

　　细想，晓禾也是这样的人，我以前也是这样，对越亲近的人越要求完美，达不到要求就失望沮丧，而一旦遭遇小变故，就会感悟道：孩子学习不好、爱人挣钱不多、老人发条式唠叨都没关系，健康就好。

　　还是妍儿说得好：“别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人要活在当下。”她以前常在我们面前和朋友圈里秀恩爱：老公亲手做的丰盛晚餐、情人节送的玫瑰、风雨交加天气送女儿上学的背影、非给她买的昂贵大衣、出差后跟她聊到半夜的消息截屏……即便是很微小的举动，用她饱含感情的腔调说出来，就充满着无限的柔情蜜意。我们都羡慕她的幸福。

　　在与出轨的丈夫离婚后，妍儿再没有提起他一句，好的没有，坏的也没有。我们以为她单纯不想把自己的痛楚拿出来让人看笑话，她淡然地说：“在一起时多看他的好，别人眼里的烂萝卜我心里的金刚石，不在一起了，就要多想他的坏，别人垂涎的奶油蛋糕，我却觉得甜腻，想想就作呕。相爱时好好爱过，分开后就没必要念念不忘了。”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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