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缘

2018-04-04 21:18 编辑:于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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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知为什么,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属猫,说话摇头晃脑,两只小手五指张开抚着看不见的胡须,神气活现。大人们觉得好玩,从不戳穿我,捂着嘴笑,有时还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像在摸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有一天,一个顶真又博学的幼儿园小朋友告诉我,十二生肖里根本没有猫,而且我不属虎也不属兔、不属龙也不属蛇、不属马也不属羊、不属猴也不属鸡、不属狗也不属猪还不属牛,我是属……老鼠的!我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灭得灰头土脸,这应该是我人生受到的第一次沉重打击。


  但我还是喜欢猫。


  当时父亲刚开始教我在家画画,毛笔、水墨齐备,而我最拿手的就是画猫。为什么是猫?家里也没养猫,或许是因为餐桌上总摆着一把猫状的茶壶,我口渴了就会对着壶嘴喝。茶壶是龙泉青瓷质地,猫端坐着,伸着一只爪子是壶嘴,而翘起来的尾巴是把手。至于还画过些什么别的,我几乎没了印象,不过每次画完,我脸上、手上、袖子上免不了会沾上不少墨水,活脱一只小花猫。


  而我的画居然在县城的幼儿园得了奖,和另外四位小朋友一起被选派到丽水参加地区少儿绘画比赛。比赛在一个礼堂进行,摆了好多课桌,也有人直接铺了纸在地上画。我画得潦草,说得好听是写意,三下五下就画完了,抬头看不少小朋友纸还没铺好,架势还没拉开。老实说,我那天画得真不咋地,我完全可以选择重画一张,但我没有,我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2


  真正跟我一起生活过的猫是李露(Lilou)。2003年,我在巴黎三大-新索邦做博士论文,周末和放假我都在郊区法国朋友家住。那年秋天B领养了一只小猫,给它取名Lilou,说听上去很中国,我说Li(李)在中国是常见的姓氏,lou的发音是“露”,李花上的露水,的确很有东方情调呢。


  小猫总是活泼,于是B给它买了不少玩具,嫩黄色的绒毛小鸡,灰不溜秋的小布老鼠,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弹珠大小的纸球。它最喜欢的就是满屋子踢纸球,然后从犄角旮旯一颗颗找回来,藏到它自己的角落,像守着一堆财宝。而它的深情,是某个周末我回来,就在我开门换居家便鞋时,突然发现,所有的小纸球都塞在我的鞋子里,这是李露思念我的一种方式。


  爬树是猫的天性,客厅里有棵大盆栽,我们不让李露爬上去,但李露瞅空儿就在下面窜来窜去,不出几个星期树就摇摇欲坠。最后我们只好把吸尘器拿出来放在树边,李露这才悻悻作罢,因为它在家最怕的就是吸尘器这个噪音怪物,只要B在家吸地,它就一秒钟溜得无影无踪。因为还小,B从来不放李露到小区草木森森的大院里玩耍奔跑,但外面的世界看着那么美好,白墙黑瓦映着绿树红花,李露常常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在微微地摆动,证明它在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小猫一思考,乌鸫就傻乐。乌鸫是一种长得和乌鸦很像的鸟,不过嘴巴是黄色的,声音婉转多变,性格莽撞好斗。到了冬天,阳台的栏杆就成了它和小猫对峙的场所,乌鸫大大咧咧地飞过来,啄着B铺在栏杆上的黄油和面包屑,小猫不动声色看着跑到它领地里的入侵者,慢慢弓起背,瞪大眼睛,乌鸫着实觉得小猫摆架势的时间过于漫长和做作,猛地冲过来“咿呀咿啾啾啾”地挑衅,小猫大吃一惊,噌噌噌后退几步,谁知一个踉跄竟然失去平衡,从二楼摔了下去。一直隔着落地窗看着这一幕的B和我哈哈大笑,冲到阳台往下看,李露躺在楼下邻居的花园里,我们又担心又好笑地飞奔下楼,在花园里把猫抱出来,它似乎还有点蒙,我们看它完全没有受伤,又忍不住大笑,李露羞愧自己刚才掉链子的表现,又愤恨平日里那么宠爱它的我们这么肆无忌惮的嘲笑,于是假装虚弱,任我们抱它上楼,之后一整天都窝在家里闷闷不乐,一声不吭,看都不看一眼窗外的风景和凯旋的乌鸫。


  春天到了,李露也快一岁了,B决定让它出去闯一闯,于是我们看到李露白天在屋前屋后的树上草地上撒欢。第一次捉了老鼠兴冲冲叼到楼上摆在门口的擦鞋垫上邀功,被我们骂过几次后还是会常常在楼下撕心裂肺地叫唤,叫我们去看它捉到的青蛙、鸟和刚出生的绿色的小刺猬!而我每次看到它天真无邪的凶残和猎物半死不活的绝望时,总是恶狠狠地数落它,它无辜地看着我,显然小猫只是为了炫耀它的捕猎技术,博得我的几句称赞,因为它并不会吃它的猎物,只是用各种手段玩弄它、折磨它,冷酷,用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后来母猫李露开始发情,夜里叫得凄凄惨惨切切,于是B狠狠心带它去了兽医那里,手术做得很顺利,但李露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痛苦。手术那天我在学校,到了晚上B打电话给我,说你明天如果没有课能不能来一趟?李露从兽医那里回来后就蜷缩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也不理她,她很担心李露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担心它一心向死。第二天一早我就动身去了郊区。李露看到我,终于有气无力地喵了几声,我拿了它爱吃的吃食喂它,端了水给它喝,它有了一点点力气后就喵呜喵呜地述说它的经历,它所受到的无耻和彻底的背叛。最后它终于在我轻轻的抚摸中入睡了,慢慢打起轻轻的呼噜。


  它是一只大度的猫,很快就原谅了人类的过错,忘记了曾经的噩梦,重新找到了自信和快乐。


  我回国内教了6个月的书后,又去巴黎继续做论文。B开车到地铁站接我,到了小区门口停好车,我拖着行李箱和B一起在小路上一边说话一边往家走,突然,从草丛中像一个疯子一样跑出来一只虎斑猫,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喵呜喵呜地叫,李露竟然没有忘记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一直没有忘记它。


  3


  2014年我译了菲利普·福雷斯特的《薛定谔之猫》,今年和三个学生译了《猫的私人词典》,收到过的礼物有几米画的猫的明信片、法文版的《猫诗一百首》、小黄猫雕像、猫咪纸巾架、猫咪抱枕、猫咪手绘布袋……


  不管是路边的野猫还是朋友家的宠猫,多数会主动躺在我的脚边求抚摸,就算遇见矜持的,只要我稍稍示好,几乎没有不得手的,但我一直没有自己养猫。或许我就像那只克洛岱尔《扇子诗》中的猫:“蹲/在/鱼缸边/猫先生/半眯着眼睛/说/我不喜欢鱼”,我是怕猫看穿我的口是心非?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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