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和叫狗

2018-04-05 02:52 编辑:苗醉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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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直到霜降的时候,中原大地摇摆起伏的天气才最终变凉。这种天凉,其实说天冷更直白,可前人诗意地称之为嫩寒,曰“泽国嫩寒月,天气小阳春”。这几年,中原的小气候明显在变化中,虽然霜降天凉了,但市区和近郊的树木整体还是绿的,树下的草花以美人蕉、紫茉莉、葱兰、半枝莲为代表,开了一夏天还在继续开。而林下草虫的声音,明显变软了,沥沥拉拉还未终止。这天打车的时候,我听到明显是蝈蝈的叫声很清越的,原来是司机带了一只养蝈蝈的小葫芦在身边。农历进入十月,城市的玩家要玩蟋蟀与蝈蝈的。“十月玩虫”原是老北京的旧俗———


  《道光都门纪略》:“油葫芦市,并卖蛐蛐蝈蝈,十月盛行,以竹筒貯之,纳入怀中,听以鼠须探之即鸣。蝈蝈兴使抹之,以铜渣和松香为膏,点镜上,振羽即带铜音,出卖者以针插帽为标记。”


  《燕京岁时记》:“京师五月以后,则有蝈蝈儿,沿街叫卖,每枚不过一二文。至十月,则熯隹煴者生,每枚可值数千矣。七月中旬则有蛐蛐儿,贵者可值数金,有白麻头、黄麻头、蟹壳青、琵琶翅、梅花翅、竹节须之别,以其能战斗也。至十月,一枚不过数百文,取其鸣而已矣。蛐蛐儿之类,又有油葫芦,当秋令时,一文可买十余枚,至十月,则一枚可值数千文。盖其鸣时,铿锵断续,声颤而长,冬夜听之,可悲可喜,真闲人之韵事也。”


  夜雨秋灯之下,闲读而触景生情,使我联想起在老家逮蝈蝈捉蟋蟀的趣事,但诸虫的叫法各有不同,正谓“百里不同俗”。


  蒲松龄笔下的 《促织》,分明是把蟋蟀叫促织。豫北则叫蝈蝈为促织,还有把蝈蝈呼叫宇 (喁) 的。蝈蝈出现早,麦收才过,仲夏的山坡上草木葳蕤变浓绿,如黄荆、酸枣和野皂角的扑棱棵上,绿油油与紫褐色的大肚子蝈蝈,在午后的毒日头下嘈嘈切切肆意地鸣叫,震得绿叶簌簌抖动。它目标大,老远就被发现了,小伙伴蹑手蹑脚靠近靠过去,轻易就可以捏住它。蝈蝈不会飞,似螃蟹的一双螯,笨蝈蝈仅靠自己的一双大牙啮人反抗,捉虫人毛手毛脚,弄不好会弄掉了它的长腿,但这不妨碍捉住它尽情地玩,———系在茅草或狗尾巴草的草莛上玩,放在麦秸秆编织的小笼子里玩,看它又笨又轻巧地爬来爬去,听它天籁似的间歇性歌唱。现在,每年从7月开始,据说全是河北人,在郑州市区推着自行车,带着一大咕隆装了蝈蝈的小编笼,招摇过市哄城市的小孩子玩。蟋蟀,我们称为叫狗,叫狗比促织出现要晚一些,却比促织得来容易,山地平地都有。夜晚乘凉,路口和大门口的路灯,电灯泡灯塔一般,专门招惹飞虫和地虫出来,扑灯蛾和蠓虫一类的在上面环绕,不时也飞来蝼蛄和叫狗,蝼蛄,我们叫蝲蛄,它们没头苍蝇一样,猛起猛落,猛然摔个跟头掉下来,打地有声,接着急速地爬行。可是没有人像玩促织一样玩叫狗和蝲蛄的,只是逮蝲蛄和叫狗喂鸡子。小鸡仔喂到中秋前就大了,食量大需要喂虫,啄食蟋蟀蝼蛄一类的活物催肥。三伏天玉米节节长高,青纱帐深了,锄地封过了玉米苗,玉米顶上出天英,腰间散红缨了,这时地里最多叫狗,四处横行。午后也是玉米地里逮叫狗的好光景,人人带个玻璃瓶,也不管玉米的叶片锋利如刀,脸上胳膊上被划得七紫八道的,但不长时间就可以把叫狗装个大半瓶。


  别处将蝼蛄叫耕狗,或者土狗、扒扒狗。英国人怀特的 《塞耳彭自然史》,开初翻译过来的时候,随即很受几位新文学名家的推崇,“生物中又以鸟类为主,兽及虫鱼草木次之,这些事情读了都有趣味,但我个人所喜的还是在昆虫,而其中尤以讲田蟋蟀即油葫芦,家蟋蟀,土拨鼠蟋蟀即蝼蛄的三篇为佳”。知堂不厌琐细,夜读抄撮,抄蝼蛄又名蛐蛐。而怀特列举其土名,则分别是泥塘蟋蟀、啾啾虫、晚啾。叫狗在我的老家,虽然不包括蝼蛄,可不仅仅指蟋蟀,也包含灶台煤火台和水缸米面瓮下面,那种弓腰如虾米似的蟋蟀。别处把这种蟋蟀呼灶马。南方的蟑螂,北方的叫狗,最喜欢围起主人家的厨房活动。但我们叫灶马的这种叫狗,给主人和主家的危害不明显,远不及丑陋的蟑螂让人讨厌。我们祖祖辈辈住窑洞和瓦房、平房,厨灶和住处不分开,家家都有个不小的煤火台,而煤火台上距离煤火口不及一尺远,一并砌一口温水的小缸,利用夜晚煤火的余温自然热水,秋冬的时候,供家人第二天早上洗脸或洗涮用温水。秋天来了,山家的柿子,八月黄柿子先熟,可以吃脆甜的漤柿。寒露到霜降冬播结束,小麦出新苗了,人们才集中够柿子,还要漤柿子或淤柿子吃。漤柿子是用硬柿子,清水罐子泡了柿子,靠在煤火台上,两三天时间可以去涩,吃起来脆甜。淤柿子,是将在树上已经变红发软的柿子,在温水里浸一个夜晚或略长一些,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的,是催红催熟的意思。这样变红变浓的柿子,早上随手取出来,空口吃,是一包糖稀,或抹在隔夜的窝头与小鏊馍上吃。常常掀开罐子和小缸的同时,那些细长腿弓着背的叫狗受惊吓,四处乱蹦,挺乖巧的。


  我是后来多次观看白石老人草虫花鸟画展的时候,才发现蝈蝈、蝼蛄、蟋蟀、灶马不一样,各有各的名堂。怀特笔下的灶马,曰“炉边的蟋蟀说是主妇的风雨表,会预告下雨的时候。”但灶马在 《酉阳杂俎》 里另有记载:“灶马,状如促织,稍大,脚长,好穴于灶侧。俗言灶有马,足食之兆。”民间在湖北又补充说灶马,———因为它总不离灶台煤火台左右,故而与灶神老爷亲近。腊月廿三或廿四祭灶结束,抹着满嘴满脸糖稀,自我感觉甜似蜜的灶爷,迷迷糊糊的灶爷,要借助轻捷又机灵的灶马上天去……


  于是,如今想起来,越发觉得老家被笼统称之为叫狗的灶马十分可爱。2016年10月23日于甘草居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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