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丨我畏惧生命,迫切地想逃离它,与此同时对它还抱有某种希望
2018-07-03 17:38 编辑:韦夜蕾
信仰是生命的绝响
不是生命赋予信仰意义,而是信仰赋予生命意义。信仰就是上帝,让生命超越死亡达到永恒。
我告别了以前的贵族生活,并且意识到,这不是生活,仅仅是类似生活,是一种富足的条件,我们生活在这种富足的条件下,也正是它剥夺了我们理解生活的可能。想要理解生命,就不应该去理解生命的特例,也不是去理解我们这类寄生虫,而是去理解广大劳动人民的生命。是这些人创造了生活,赋予了生命意义。我身边普通的劳动人民就是广大的俄罗斯人民,我把目光转向他们,并且开始注意他们赋予生命的意义。
这种生命的意义,如果能描述的话,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根据上帝的意志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创造了人,每个人都可以毁灭自己的灵魂,也可以拯救自己的灵魂。而人活着的目的,就是灵魂的救赎。为了救赎自己的灵魂,必须按照上帝的旨意生活;想要按照上帝的旨意生活,必须抛弃所有生命中的享受,去劳动,去接受,去忍受,变成一个仁慈的人。人们从宗教信仰中获取了这种意义,这种宗教信仰是由牧师和植根于人们生活中,并在童话、谚语、神话中反映出来的规矩代代传给他们的。我觉得这种生命的意义清晰明了,贴近我的心灵。
我生活在那些非分裂教徒中间,在这些人身上有很多与人民信仰的意义不可分割却让我感到疏远和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行圣礼、礼拜、斋戒、拜圣徒遗骨和圣像。人们不能把信仰的意义与这些东西分开,我也不能。无论我如何对这些已经成为人们信仰的东西感到奇怪,我都接受了它们,开始做礼拜,晨昏祷告,持斋。第一次,我的理智没有任何反抗。之前我觉得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已经被我欣然接受了。
我如今对信仰的看法和过去是完全不同的。原来我认为生命本身就具有意义,而信仰在我看来只是主观臆造出来的某种不被需要的论断,不合理,和生命也没有联系。那时我问自己,这些理论有什么意义?在我确认其毫无意义后,抛弃了它。现如今我坚信,我的生命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任何意义,这些信仰的理论对我来说不仅是必需的,而且通过不容置疑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是这种信仰的理论赋予了生命意义。过去在我看来它们就是一种毫无意义、令人费解的说法;现在,即使我不明白这些,却知道其中蕴含某种意义,于是对自己说,应该学着去理解这些。
我做了以下的论证。我对自己说:与人及其思维一样,对信仰的认知也是源自一个神秘的开端。这个开端就是上帝,是人类身体和智慧的来源。就像我从上帝那里继承来身体一样,我的智慧和我对生命的领悟也遗传自上帝,因此这种对生命的领悟发展到各个阶段,不可能是虚假的。所有人们虔诚相信的东西都应该是真理。它可以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唯独不能以谎言的形式,如果它以谎言的形式在我面前出现,那就只能意味着我不会再去了解它。
除此之外,我还对自己说,所有信仰的本质就是,它赋予了生命一种死亡也不能带走的意义。如果用同一个答案来回答这个永恒的生命问题:“我为什么活着,我的生命意义将会是什么?”自然,信仰能回答所有不同生活条件下、不同教育背景的人的同一个关于生命的问题,如在豪华奢侈中垂死的沙皇、积劳成疾的老农奴、不谙世事的小孩、智者、愚笨的老妇人、幸福年轻的少妇、满是激情的青年。这个答案,虽然其本质是统一的,却必然有各种各样无限的表现形式。依照每个人的地位和教育水平,这个答案越是统一、真实、高深,在表达形式中必然显得越奇怪和难以接受。对我来说,这些为奇怪的信仰仪式辩护的说法不够充分,不能使我对信仰——这个我自认为是生命中唯一的事业做出我所怀疑的举动。我曾满怀希望能够和人民打成一片,遵照他们的信仰仪式,但是我做不到。如果我做了这些,我觉得欺骗了自己,嘲笑了我自认为是神圣的东西。但是这时,新出现的俄罗斯神学著作为我指点了迷津。
根据这些神学家的解释,教会的绝对正确是信仰的根本信条。
由于承认这一信条,使教会所传教的所有东西具有了真实性,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教会就是一个集合,以爱的名义把教徒召集到一起,也正是这个集合构成了我的信仰的基础。我对自己说,上帝的真理不可能只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对那些被爱结合起来的人开放。为了得到真理,就要团结能够团结的一切,就要去容忍那些自己不认同的事情。真理是通过爱显现的,如果不服从教会的仪式,那你就破坏了爱。如果你破坏了爱,那你认知真理的可能也就被剥夺了。
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这种论证中的诡辩。我没有发现爱的联合能够获得大爱,但怎么也不能产生《尼西亚信经》中,以规范文字记录的神学真理;我没有发现的还有,爱无论如何都不能使真理的某种表现变成联合所必不可少的条件。那时我没有发现这些论证中的错误,且正是因此,我才有机会完成所有东正教的仪式,虽然大部分仪式我不明白。那时我竭力想要摆脱所有的论证和矛盾,并且尝试着尽可能合理地去解释那些我遇到的教会理念。
顺从于这些仪式,我便压制了自己的理智,并让自己服从于人类共有的传统。我和我的祖辈,以及我所爱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联合起来了。他们和他们的先人也都信仰过,生活过,并且养育了我。我也和成百上千个我所尊敬的普通人的使命联合起来了。除此之外,这些行为本身也没有什么愚蠢之处(我把迷恋情欲视为最大的愚蠢)。早起去教堂礼拜时,我知道,这样做就很好,不仅能抑制自己理智上的傲气,还能与祖先和现代人拉近距离。为了能寻得生命的意义,我牺牲了肉体上的安逸。在斋戒以及每天鞠躬诵经时,乃至各种时期我都有这样的感觉。无论这种牺牲多么地不值一提,但总归是以向善的名义吧。
我斋戒、持斋,按时在家和教堂祷告。如果可以,在礼拜时,我注意听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并尽可能赋予它们意义。午前祈祷时,我听见最重要的话就是“让我们在团结中彼此相爱”;而后面的那句“致信仰以圣父、圣子、圣灵”,我就不管了,因为我听不懂呢。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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